白莲,这名如今吸收了‘噬欲魔衣’的邪修,其最初的根,却扎在平凡的土壤里。
十多年前,她并非净明宗那阴暗角落里的影子,而是南方一个小村落里人人夸赞的伶俐丫头。
家境虽贫寒,她却天资聪颖过人,学什么都快,村里老秀才教的几个字,她看一遍就能记住,心思灵巧,干活也利索,是爹娘心中的骄傲,也是弟弟眼中无所不能的阿姐。
那年她刚满十二,恰逢净明宗一位长老云游路过,一眼便瞧出这小姑娘根骨清奇,是块修道的好材料。
对于世代耕耘的农家而言,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大机缘。
父母虽不舍,却也为女儿能跳出农门、踏上仙途而欣喜不已。年幼的弟弟扯着她的衣角,哭得稀里哗啦,不明白阿姐为什么要去很远的地方。
白莲自己也是怀揣着对仙家世界的憧憬与忐忑,拜别父母,哄好哭包弟弟,跟着长老离开了家乡。
然而,现实的落差击碎了所有幻想。
在村里,她是备受瞩目的明珠、可在净明宗这天才云集之地,她这点“乡下”带来的资质,立刻显得平平无奇。
比她出身更好、资源更优、甚至天赋更高的同门比比皆是。
师长们的关注重点永远在那些最顶尖的弟子身上,她则渐渐沦为背景板。
她不是不努力,相反,她比任何人都刻苦,渴望证明自己,渴望得到认可。
但宗门资源有限,好的功法、丹药、指导,永远轮不到她。
最初的失落,渐渐发酵成委屈,又从委屈滋生出怨愤。
“凭什么?”
“我明明不比她们差!”
“那师长无非是日过这群女贱货罢了!”
既然正道得不到重视,她便开始用一些“特别”的方式寻求存在感,发泄内心的怨恨——欺凌弱小,成了她获取快感的途径。
她沉溺于此,愈陷愈深,最终触犯门规,被发配至看守魔衣的绝地,迎来了彻底的堕落与转变。
……
如今,魔衣加身,力量暴涨。
净明宗已在她脚下化为一片死寂,昔日的同门、师长,该死的都死了,该吸收的也吸收了。
滔天的怨恨似乎得到了宣泄,但内心深处,却莫名空落了一块。
屠戮带来的短暂快感消退后,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迷茫涌上心头。
魔衣带来的无尽欲望仍在低语,催促她去寻找更多的吞噬目标,但另一个被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却顽强地钻了出来。
回家。
去看看爹娘。
还有…那个小时候总跟在她屁股后面、鼻涕眼泪糊一脸的小哭包弟弟。
算算年纪,他如今也该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吧?
想到弟弟,白莲那被冰冷覆盖的心湖,竟罕见地泛起一丝波澜。
面容上,嘴角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似乎想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表情,却因久未如此而显得有些僵硬怪异。
“哼…那小笨蛋…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欺负…”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魔衣感知到她心绪的波动,传递来不满的反应,渴望更多的杀戮与吞噬。
“闭嘴。”白莲冷冷地在心中呵斥。
她决定了。
她要回家。
立刻,马上。
至于这身模样…爹娘和弟弟会不会害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强行压下。
“怕什么?我是他们的宝贝女儿!老弟敢说三道四,揍他便是!”她心念一动,周身邪气翻涌,身形化为一道黑色流影,朝着记忆中的南边方向,疾驰而去。
她并未意识到,自己这身力量与气息,对于寻常村落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只想回去,看看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看看她在这世上还能称之为“牵挂”的人。
山林在脚下飞速倒退,故乡的轮廓在她心中愈发清晰。
白莲化作的黑色流影,速度极快,掠过山川河流,昔日需要跋涉许久的路径,如今不过短短数个时辰便已跨越。
越是靠近记忆中的家乡,她心中那股莫名的期盼便越是强烈,连带着周身的邪气都似乎活跃了几分。
然而,她并未收敛的气息,对于沿途山林中的妖物而言,却不异于一场预警。
那是一种何等庞大、精纯而又充满堕落诱惑的邪恶魔气!
远超它们平日所感知到的任何同类,甚至比某些占据洞府称王称霸的老妖还要可怕无数倍!
在这股气息的压迫下,弱小些的精怪直接瑟瑟发抖,蜷缩在巢穴中不敢动弹。
而一些稍有灵智的妖物,则误以为这是某位了不得的“大妖”即将降临此地。
按照妖族不成文的规矩,强者为王。
如此强大的存在路过,它们这些地头蛇若不去迎接拜见,恐怕日后没有好果子吃。
若是能趁机巴结上,说不定还能得些好处。
于是,一场骚动在白莲家乡里蔓延开来。
各式各样的妖物纷纷从各自的巢穴、洞府中钻出,循着那邪气源头,也就是白莲老家的方向,汇聚而去。
它们争先恐后,生怕去晚了惹得那位“大妖”不快。
……
与此同时,村口不远处的小河边。
白叶,白莲那个记忆中哭哭啼啼的小弟,如今已长成十八岁的青年。
模样还算周正,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与白莲相似的清秀,只是气质略显浮躁,眼神带着点乡下青年特有的痞气。
此刻,他正和村里几个游手好闲、同样没啥正经事的酒肉朋友聚在一起。
几人偷了家里酿的土酒,就着几碟咸菜花生,喝得面红耳赤,勾肩搭背地吹着牛,话题自然是绕着村里哪个姑娘屁股大、哪个寡妇门前是非多,以及一些道听途说、半真半假的男女风流韵事打转。
“要我说…嗝…村东头那王寡妇…那身材…啧啧…”一个瘦高个打着酒嗝,眼神迷离。
“得了吧你…就你这怂样…敢去敲人家门?”另一个胖墩嘲笑道。
白叶也跟着嘿嘿傻笑,灌了一口土酒,辣得他直吐舌头,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想起了小时候总护着他的阿姐,要是阿姐在家,指不定不许他跟这些人混在一起,还会揪着他耳朵骂他没出息。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被朋友的喧闹声很快掩盖过去。
就在这时,河边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伴随着一股阴冷气息。
“什…什么声音?”瘦高个最先警觉,酒醒了一半。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树林阴影晃动,一双双闪烁着绿光、红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野…野狗?”胖墩结结巴巴地说。
然而,下一刻,一个身影猛地从林中扑出!
那绝非野狗!它大致呈人形,却浑身长满黑毛,獠牙外翻,手持一柄锈迹斑斑却散发着血腥气的骨刀。
速度极快!
刀光一闪!
“噗嗤——!”
坐在最外侧的那个还在发愣的友人,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头颅便被干脆利落地斩飞!
颈腔里的鲜血喷起老高,无头的尸体还保持着坐姿,片刻后才软软倒地。
鲜血溅了旁边几人一脸。
死寂。
短暂的死寂后,是炸开的恐惧!
“啊——!!妖…妖怪啊!!!”
剩下的几人发出凄厉的尖叫,酒意瞬间被吓成了冷汗。他们连滚带爬地想逃跑,但已经晚了。
更多的妖物从树林中涌出!
它们奇形怪状,有的像巨大的蜘蛛,有的如同腐烂的尸骸…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眼前这几个鲜活的人类,正好可以作为献给“大妖”的见面礼!
屠杀瞬间开始。
这些只是普通乡村青年,如何是这些凶残妖物的对手?
惨叫声此起彼伏。
又一个朋友被一只利爪洞穿了胸膛,心脏被掏出。
胖墩试图反抗,抡起酒坛砸去,却被一只人面蛇身的妖物轻易缠住,毒牙刺入脖颈,瞬间脸色发黑,没了声息。
白叶吓得魂飞魄散,裤裆一热,液体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浸湿了脚下的土地。
他腿软得如同面条,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瘫坐在地,眼睁睁看着昔日一起吹牛打屁的朋友一个个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在面前。
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
最后一只狼妖,舔舐着爪上的鲜血,一步步走向瘫软的白叶,眼中闪过残忍,举起了滴血的利爪。
白叶彻底绝望,死死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解脱。他甚至能闻到狼妖口中的腥臭和死亡的气息。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围那些妖物的嘶吼声、咀嚼声、爬行声…竟然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停下了!
白叶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一丝眼缝。
他看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妖物,此刻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立在原地。
它们保持着各种姿势,却一动不动,连眼珠都不敢乱转。
它们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在迎接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
就连那只即将杀死他的狼妖,也保持着举爪的姿势,喉咙里发出表示顺服的“呜咽”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白叶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伴随着无数细小铃铛碰撞的清脆声响,从树林深处传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所有的妖物,头颅垂得更低,姿态更加谦卑,仿佛在向走来的存在顶礼膜拜。
白叶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循着声音和妖物们敬畏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缓缓从阴暗的林中走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赤裸的玉足。
脚踝纤细,却又泛着水润光泽。
十根脚趾圆润可爱,指甲却是幽暗的黑色,平添几分妖异。
而在那脚踝上,竟系着一串小巧精致的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发出那清脆诱人的声响。
视线向上,是修长的双腿,线条完美,毫无瑕疵。
再往上…白叶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慌忙移开视线——那身影竟未着寸缕,仅有些许流动的黑色邪雾,勉强遮掩着关键的部位,勾勒出妖娆到极致的身体曲线。
白霜的肌肤上,布满了妖异的黑色符文,在她身躯上缓缓蠕动,散发出淡淡的邪光。
最终,白叶的视线落在了来者的脸上。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美艳绝伦,带着一种冰冷邪异的气质。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她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瀑布,随意泼洒。
她…是妖?是魔?还是仙?白叶无法判断,他只知道,她的美丽令人窒息。
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白叶的身上。
白叶吓得魂飞魄散,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翻身,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不顾一切地抱住那双冰冷的玉足,将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脸贴了上去,声音哀求道:“妖…妖后娘娘!饶命!饶命啊!小的…小的,不好吃!求求您…放过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
他语无伦次,只觉得抱住的双足冰冷如玉,却异常柔软,还有一缕让人头晕目眩的淡淡香气。
被他抱住的“妖后”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声音好听却无奈:“妖后?娘娘?呵…你这小萝卜头,十几年不见,怎么还是这点出息?动不动就尿裤子求饶?”
这声音…?
白叶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张邪魅的面孔。
这语气…这称呼…但他立刻否定了自己荒唐的想法。
他阿姐虽然小时候厉害,但绝不是这般…这般妖魔般的模样!
而且阿姐是去仙门修道,怎会…
他不敢多想,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扫过那串系在脚踝上的铃铛。
那铃铛的样式…那编织的手法…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当年偷偷砍了后山最好的细竹,花了整整三天时间,一点点打磨穿孔,又求村里银匠打了几个小铃铛,最后用红绳仔细编串起来的!
为了这个,他的手被划破了无数道口子。
这世上,只有一串这样的铃铛!是他送给阿姐的离别礼物!
她怎么会有?!
难道…难道阿姐回家路上…遇到了不测…被这妖女…杀害了?!连铃铛也被夺走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悲痛和恐惧瞬间淹没了白叶。
他也顾不得害怕了,猛地松开手,跌坐在地,指着那铃铛,眼泪汹涌,声音嘶哑:“你…你把我阿姐怎么了?!这铃铛怎么会在你这里?!你把我阿姐还给我!!!”
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失去了世间最重要的依靠。
“妖后”看着他又怕又怒、痛哭流涕的模样,脸上的玩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无奈,有好笑,有心疼,也有落寞。
她忽然俯下身,伸出手指,一把揪住了白叶的耳朵,用力一拧!
“哎哟!”白叶痛呼出声。
只听那“妖后”冷笑一声,转头对周围那些依旧僵立不动的妖物们扬声道:“孩儿们!你们说,今日这送上门的点心,是蒸着吃好,还是烤着好吃啊?”
她的声音带着魔力,传遍全场。
一只胆子稍大、长得像癞蛤蟆的妖物,立刻鼓起腮帮子,谄媚地叫道:“回禀娘娘!依小的看,这等细皮嫩肉的小子,要先把他四肢剁下来,用慢火烤得外焦里嫩,油脂滋滋作响,那才叫一个香!剩下的身子,可以炖汤,滋补得很!”
其他妖物也纷纷附和,提出各种“烹饪”建议,场面顿时如同菜市场。
白叶听得面无人色,刚才那点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得眼前发黑,差点直接吓晕过去。
裤裆那刚有些干涸的湿迹,似乎又有扩大的趋势。
“妖后”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松开了揪耳朵的手,看着白叶这副怂包样子,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那语气缓和了下来,带着哭笑不得的意味:“行了行了,瞧你这点胆子。这么多年了,连你老姐我都不认识了?你个小傻瓜,抬起头好好看看我是谁!”
白叶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邪魅容颜。
仔细看去…那眉眼的轮廓…那说话时微微撇嘴角的习惯…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处,偶尔一闪而过的带着点嫌弃又有点护短的眼神…
“你…你…”白叶嘴唇哆嗦着,一个难以置信的称呼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眼前这个强大、邪异、赤裸着身体、被万妖朝拜的“妖后”…
竟然真的是…
他那离家十多年、去仙门修道的…阿姐?!
白莲看着弟弟那副世界观崩塌、傻愣在原地的模样,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夹杂着酸楚与温情。
她伸出手,这次不再是揪耳朵,而是轻轻揉了揉他被揪红的耳廓,声音放缓了些:“怎么?吓傻了?连阿姐都认不出来了?白长了这么个大个子,胆子还是跟豆子一样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