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青玉扣

冰冷的夜雨敲打着平阳县破败的屋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

陈默裹紧了身上的蓑衣,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城西那座孤零零的建筑——平阳县义庄。

时间已近子时,义庄门口悬挂的两盏白纸灯笼在风雨中摇曳不定,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如同鬼魅起舞。

守夜人的小屋透出微弱昏黄的光,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鼾声。

陈默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撞出胸膛。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揭开挚友和无数天才陨落真相的执念,如同燃烧的火焰,驱散了部分寒意。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湿腐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回想着驿卒张老三酒后无意间透露的义庄格局和守夜人换班的模糊时辰。

他绕到义庄后方,目光锁定在一扇低矮、布满蛛网和厚厚灰尘的通风木窗上。

窗棂早已腐朽变形,缝隙很大。

他屏住呼吸,用腰刀刀鞘小心翼翼地撬动,“嘎吱——”一声轻响,在风雨声中微不可闻。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尸臭、霉味和消毒石灰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陈默咬紧牙关,侧身,艰难地从狭窄的窗口挤了进去。

义庄内,死寂与阴寒是主宰。

月光吝啬地从高窗缝隙漏下几缕惨白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厅堂内十几口棺材的轮廓。

有的棺木陈旧,积满灰尘;有的则崭新得刺眼,散发着新木和死亡混合的怪异气味。

他掏出火折子,吹亮一点微弱的火光。

豆大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勉强照亮棺材前简陋的铭牌。

他强忍着对死亡本能的抗拒和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屏息凝神,快速搜寻。

“王猛……王猛……”他心中默念。

终于,在靠墙角落一口黑漆薄棺前,他停下了脚步。铭牌上赫然写着:“王猛,铁臂门外门弟子,庚辰年卒于匪祸。”

找到了!

陈默的手心全是冷汗,火折子的光芒在他颤抖的手中微微晃动。

他对着棺木低声道:“王兄,得罪了,只为查明真相,还你们一个公道。” 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停尸房里显得格外干涩。

他放下火折子,双手抵住沉重的棺盖,猛地发力!

“咯吱——吱呀——”

棺盖摩擦着棺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在这死寂之地如同惊雷。

陈默的心脏几乎骤停,侧耳倾听守夜人小屋的动静,好在鼾声依旧。

他不敢完全推开,只掀开一道足够探入的缝隙,浓烈的尸臭瞬间加倍涌出。

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棺内的景象...

王猛魁梧的身躯僵硬地躺在里面,脸上带着临死前的痛苦与惊愕。

他身上穿着铁臂门的劲装,胸前、腹部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正是讣告中所说的“遭遇山匪劫杀”的痕迹。

尸身显然被简单地清理过,但血迹和泥土仍浸染着衣物。

陈默的目光,如同鹰隼般越过那些明显的致命伤,死死盯向尸体的丹田位置!那是修士灵根所在,性命交修的根本!

他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伸出手,颤抖着,一层层掀开王猛腹部的衣物。

冰冷的、僵硬的皮肤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

当最后一层衣物被掀开时,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

在王猛本该是丹田气海的位置,没有脏腑破损的伤口,却赫然呈现着一个拇指大小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那黑洞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晶化状态,像是被某种难以想象的高温瞬间灼烧碳化,形成了一圈暗红色的、琉璃般的焦痕,与周围被匪徒砍伤的皮肉创口截然不同!

“灵根……被挖空了!” 陈默脑海中瞬间闪过古籍上的记载,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绝非寻常厮杀能造成的伤口!

他猛地想起怀中那枚冰冷的青玉扣。他迅速掏出玉扣,凑近王猛丹田处的黑洞。就在玉扣靠近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玉扣内部原本缓慢游动的丝丝血线,突然像被惊动的毒蛇,疯狂地扭动、汇聚,朝着黑洞的方向延伸,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

同时,一股更加阴冷刺骨的寒意从玉扣中散发出来,几乎要将陈默的手指冻僵!

玉扣本身也微微震颤,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嗡鸣!

这玉扣……这黑洞……它们之间有联系!

陈默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立刻将玉扣拿开,那异象才缓缓平息。

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检查尸体。

借着火光,他仔细查看王猛的脖颈、耳后、腋下等隐蔽处。

突然,在尸体的右颈侧,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孔,映入他的眼帘!

针孔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如同浸染了铜锈般的诡异青色!

“噬灵蛊……是噬灵蛊!” 陈默失声低呼,心脏狂跳!他终于想起了那本在赵寒衣府衙库藏中偶然翻到的、记载着域外邪术的残破古籍!

“噬灵蛊,邪法所炼,细若牛毫,需以灵玉为巢。入体寄于丹田,朔月为引,噬灵根精华,尽夺其根。宿主亡时,丹田洞开,焦若晶焚。注蛊之痕,常在颈侧,色青……”

古籍上的文字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与眼前王猛尸体上的黑洞、晶化焦痕、颈侧青色的针孔,以及怀中那枚对丹田黑洞产生诡异反应的青玉扣,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一个完整而恐怖的链条在他脑中瞬间贯通:

青玉扣是巢!颈侧针孔是注入噬灵蛊的通道!朔月是发动噬灵、抽干灵根的引子!丹田黑洞和晶化焦痕就是蛊虫完成掠夺后留下的致命印记!

所谓的“练功岔气”、“同门争斗”、“遭遇匪祸”……全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是掩盖这血腥猎杀的幌子!

发放这玉扣的是谁?是知府衙门!是每一届主持龙门宴的南宁知府!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愤怒和彻骨的悲凉瞬间淹没了陈默。他猛地攥紧了那枚冰冷的青玉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知府衙门…张远…”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发放“恩赐”的知府,竟是索命的阎罗!

就在陈默心神剧震、沉浸在巨大发现带来的冲击中时,义庄紧闭的前门处,突然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清晰声响!

“咔哒!”

守夜人醒了!他要进来了!

陈默头皮瞬间炸开!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将王猛的衣服拉回去,合上棺盖。

“谁?!谁在里面?!” 守夜人沙哑而带着惊恐的喝问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门闩被粗暴拉开的摩擦声!

来不及了!

陈默猛地吹熄火折子,仓促间只将王猛腹部的衣物草草掩上,甚至没完全盖住那黑洞,便以最快的速度将棺盖往回一推,发出一声闷响。

他根本顾不上看是否盖严,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躲进了旁边一口空棺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守夜人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警惕地探进头来。

昏黄的光线在停尸房内扫视,光影摇曳,将棺材的轮廓拉得如同狰狞的巨兽。

“出来!老子看见你了!” 守夜人壮着胆子吼了一声,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一步步走进来,灯笼的光圈在冰冷的地面和棺材上移动。

陈默蜷缩在阴影里,大气不敢出,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衫。他能清晰地听到守夜人粗重的呼吸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突然,脚步声在王猛的棺材前停下了。

守夜人疑惑地“咦”了一声,提着灯笼凑近:“这棺盖……怎么像是动过?没盖严实?”

陈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灯笼的光线聚焦在那条被他仓促推合留下的缝隙上!守夜人犹豫了一下,伸出枯瘦的手,就要去推动棺盖!

一旦推开,王猛那诡异的丹田黑洞暴露在灯光下,他陈默就彻底暴露了!

千钧一发之际!

“喵嗷——!!!”

一声凄厉尖锐到极点的猫嚎,如同鬼哭,猛地从义庄屋顶炸响!紧接着是瓦片被踩踏碎裂的哗啦声!

“哎哟我的娘!”老吴头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风灯差点脱手摔在地上。

他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向屋顶,破口大骂:“该死的畜生!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愤怒和惊吓暂时压过了疑惑,他提着灯,骂骂咧咧地快步朝大门走去,显然是去查看屋顶的“罪魁祸首”。

听着脚步声远去,大门“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传来。

陈墨才敢从空棺后缓缓探出身,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靠在冰冷的棺材上,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

刚才那一声猫叫……真是天不绝他!

他不敢再停留,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王猛的棺材,将王猛惨死的模样和那丹田黑洞、颈后针孔牢牢刻在心底。

然后,他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原路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人间炼狱。

雨势渐歇,天色将明未明。

陈默在泥泞官道上疾行,怀中的青玉扣与义庄所见如同两块寒冰,不断侵蚀着他的心神。

他必须立刻赶回临江府,将这一切告知赵寒衣!

作为知府,作为同窗挚友,他必须知道这滔天阴谋!

这已非一宗一门之事,而是席卷整个南宁府乃至桂州修行界的黑暗毒瘤!

然而,刚出平阳县界,进入一片荒僻林地,一股冰冷的杀机骤然锁定了陈默!

破空声尖啸!数道淬毒的弩箭从林间阴影激射而出,直取陈默后心要害!

陈默虽非顶尖修士,但多年习武的警觉与巡检的实战经验救了他一命。

他近乎本能地一个狼狈翻滚,弩箭“夺夺夺”钉入身旁树干,箭尾剧颤,泛着幽蓝光泽。

“什么人?!”陈默拔出腰刀,背靠大树,厉声喝问。

冷汗瞬间布满额头,他意识到,自己的调查终究还是惊动了幕后黑手!

义庄之行并非全无破绽!

林中阴影晃动,五名身着黑色劲装、脸覆恶鬼面具的杀手无声现身。

他们步伐沉稳,气息阴冷,眼神漠然如视死人,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修为皆在陈默之上!

为首一人手中短刃,寒光流转。

“交出玉扣,留你全尸。”为首杀手声音沙哑,毫无情感。

陈默心沉谷底,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交出是死,不交也是死!他猛地将一块碎银砸向侧面草丛,同时反身向另一方向疾冲,试图制造混乱突围!

“找死!”杀手头领冷哼一声。

五人如鬼魅般散开,瞬间封死陈默所有去路。

刀光剑影交织成网,凌厉的劲气割裂雨后的潮湿空气。

陈默奋力挥刀格挡,巡检腰刀虽利,却难敌对方修为与配合。

嗤啦一声,他肩头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钻心!

眼看下一刀就要斩断他的脖颈!

“哼,好大的狗胆!”

一声清朗冷喝如惊雷炸响!

一道凌厉无匹的青色剑气自林外破空而至,后发先至,“铛”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将劈向陈默的致命一刀荡开!

剑气余势不衰,将持刀杀手震得连退数步,虎口崩裂!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同融入晨光的青松,倏然出现在陈默身前。

来人约莫舞象之年,面容普通,眼神清澈却隐含锋锐,一袭青衫磊落,背负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

他随意一站,渊渟岳峙,无形的剑意弥漫开来,竟让五名杀手如临大敌,攻势为之一滞。

“以多欺少,背后偷袭,还蒙着脸,真是下作至极。”青衣青年目光扫过众杀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杀手头领眼神一厉:“阁下何人?莫要多管闲事!”

“路见不平的路人。”青衣青年嘴角微扬,手已按上剑柄,“现在滚,还来得及。”

“杀!”杀手头领不再废话,一声令下,五人同时暴起,刀光剑影再次笼罩而来,这次连那青衣青年也一并纳入攻击范围!

青衣青年眼神一凝:“冥顽不灵!”长剑铿然出鞘,剑光如青色匹练,瞬间在身前交织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剑网。

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密如骤雨!

他剑法精妙绝伦,身法更是飘逸如风,竟以一己之力,将五名杀手的狠辣攻势尽数接下,还游刃有余,甚至不时反击,逼得对方手忙脚乱。

陈默看得心神剧震,此等剑术修为,远超他想象!

他强忍伤痛,觑准一个空档,腰刀奋力劈向一名围攻者的下盘,试图分担压力。

有了这神秘青衣青年的援手,陈默压力大减,两人虽无言语,却在生死搏杀间形成微妙配合。

青衣青年剑势愈发凌厉,抓住对方一个配合间隙,剑光如毒龙出洞,瞬间刺穿一名杀手咽喉!

紧接着剑势回旋,又荡开两柄袭来的兵刃,反手一掌印在另一名杀手胸口,将其打得吐血倒飞!

眼看同伴瞬间折损两人,杀手头领心知今日事不可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不甘,猛地掷出一颗黑色弹丸!

“闭气!”青衣青年厉喝,一把拉住陈默疾退!

“噗!”黑烟弥漫,带着刺鼻腥臭,迅速笼罩四周,遮蔽视线。

待烟雾稍散,剩余三名杀手已不见踪影,只余地上两具尸体。

青衣青年收剑入鞘,皱眉看了眼烟雾消散的方向,随即转向脸色苍白、肩头血流如注的陈默:“你怎么样?”

陈默喘息着,捂住伤口,感激道:“多谢…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在下临江府主簿兼巡检,陈默。”

“主簿?”青衣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拱手,“在下林青江(姜青麟),一介游侠。陈大人,你怎会惹上这等死士?”

陈默看着地上尸体,又想起剑冢的骨灰、义庄的黑洞,心中悲愤与急迫交织:“林少侠,此事说来话长,关乎一桩惊天阴谋!在下必须立刻赶回临江府衙,面见知府大人!”

姜青麟见他神色凝重,伤势虽重却目光坚定,沉吟片刻道:“此地不宜久留,杀手可能去而复返或有援兵。我护送你回城。”

陈默感激不尽:“如此,有劳林少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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