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正式成为了云深林家的一员。
她与林烨那段“墨仙子与巨阳子”的过往并非什么绝密。
最初几次林烨当众对她言语撩拨、甚至偶尔动手动脚引发些许骚动后,几位暗香卫便奉命去了一趟桃源镇。
带回的、记录详实的“村民访谈录”让几位位高权重的长老捻须微笑,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从此,无论林烨再怎么在许墨身边打转,做出些看似逾矩的举动,高踞上座的老头子们也只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优哉游哉地抿着杯中灵茶,仿佛在看一出早已预知结局的折子戏,笑而不语。
失去了“闹事”的预期效果,得不到回应的林烨自己也觉得无趣,行为倒是收敛了不少,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与许墨的互动,多了几分寻常道侣间的亲昵,少了些许刻意为之的戏谑。
加之他本身也极忙。
混沌百工科倾力打造的三艘仙舟——“休伯利安号”、“飞翔的河南人号”、“王八壳子号”——在首次跨域航行后,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适应性改造与全面维护。
那庞大如山岳的舰身,遍布符文的装甲,以及探出舷侧、闪烁着危险灵光的各类法阵炮管无不彰显着它们绝非寻常飞行法器的本质。
这些庞然大物并未完全藏匿于天工洞内,时常会被兴致勃勃的百工院与进步学派弟子和教习们驾驶着在林家云深山脉上空进行编队缓慢航行。
许墨就曾多次目睹这样的奇景:三艘风格迥异遮天蔽日的仙舟,以“休伯利安号”为首,排成整齐的三角队形,如同三座移动的浮空山峦,带着低沉的、撼动心魄的灵能嗡鸣缓缓掠过擎天峰的上空。
阳光被巨大的舰体切割,投下大片流动的阴影,笼罩下方的亭台楼阁与山林溪涧。
偶尔队形会突然变换,或是“飞翔的河南人号”一个灵巧的侧滑,绕到“王八壳子号”那厚重无比的龟甲形舰体后方;或是舰艏光芒凝聚,进行不装载实弹的模拟校准射击,一道刺目的光束直刺苍穹,引得云气翻涌。
最让许墨感到惊异的是,林家上下从普通弟子到各峰长老,对此景象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仙舟掠过时,下方的弟子们不仅毫不畏惧,反而会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或从窗内探出头来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仿佛在欣赏什么日常的风景。
她甚至见过一次,几位在凝翠峰药田里侍弄灵草的老资历外门弟子,一边拄着锄头,一边对着空中变换队形的仙舟品鉴:
“瞧见没?今天‘河南人号’那个漂移,灵力输出还是有点滞涩,估计是左舷三号辅助法阵还没调试好。”
“我看‘王八壳子’的护盾灵光凝实了不少,百工院那帮小子最近没偷懒。”
此情此景,总让许墨产生一种荒谬的错位感,仿佛这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修仙宗门,而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奇思妙想的工坊与试验场。
而林烨作为这一切的核心推动者之一需要频繁前往天工洞船坞亲自查看进度,解决那些只有他才能理解的技术难题。
另一方面,由他思想催生、并在他“不经意”点拨下蓬勃发展的“烨学堂”也需他时常露面。
那群充满激情、思维活跃、满口“生产力”、“生产关系”、“思想解放”的进步派弟子们将他的每次激情燃烧的布道宣讲都视作一场思想的盛宴。
因此大多数时候林烨在家族内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唯有在许墨身边时才会显露出那片刻的、卸下所有宏大叙事与责任、带着点赖皮与依赖的专注。
真正标志着许墨踏入林家门槛的仪式发生在一个月前。
地点是擎天主峰之巅,家族核心议事之所——凌云殿。
那是一次小范围却极高规格的集会。
白玉为阶,金楠为梁,穹顶高阔,绘有周天星斗运行之图,灵雾在脚下氤氲流淌,置身其中,不自觉便心生敬畏。
林烨罕见地换上了代表林家高层身份的黑金色法袍,袍服以万年冰蚕丝织就,暗金色的流云纹路在黑色底料上蜿蜒,庄重华贵,自生威仪。
只是袍服之下,他依旧固执地穿着那件剪裁合体的雪白立领衬衫,领口扣子一丝不苟地系着,两种风格迥异、时代感割裂的服饰混搭在他身上竟不显突兀,反而因其主人浑然天成的气度,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与独特的风采。
当他挺拔地立于殿中,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时,许墨望着他只觉得眼前一亮,心头莫名跳快了几拍,一种与有荣焉的微妙情愫悄然滋生。
那天,云深林家七位本家与旁系长老,十四位外姓长老,所有执掌家族教育、行政、管理与日常运作的高层尽数到场,济济一堂。
仪式分为两部分,先是共同庆祝家族至宝“裁云剑”历经波折,终于重归戒律堂执掌。
当那柄古朴长剑被请出,森然剑气弥漫大殿,却又带着一种归家的温顺时,所有长老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欣慰之色。
随后,便是一场温馨而郑重的内部欢迎会,主角自然是许墨。
在全体高层温和目光的注视与无声的祝福下,林烨走到许墨面前亲手将代表真传弟子身份的紫色法袍,以及那枚集身份识别、远程通讯、贡献点存储与划拨等功能于一体的紫玉身份牌授予了她。
尽管林烨在递给她时,趁无人注意,极快地压低声音戏谑了一句:“恭喜入学,校服和饭卡拿好。”但当那触手温润细腻、隐有灵光流转的紫袍披上身,当那枚铭刻着她姓名与独特生命气息的玉牌落入掌心,并与她神魂产生微弱共鸣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自豪感还是瞬间淹没了她。
数十年的漂泊与追寻此刻终于有了坚实的归属。
梦想成真,莫过于此。
然而,新鲜感过后,现实的细节便开始冲刷最初的兴奋。
当她穿着这身崭新的、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紫色法袍,兴致勃勃地离开核心区域,乘坐着“蜂鸟”飞梭穿梭于各峰之间熟悉环境时,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有些异样。
那眼神并非对真传弟子的敬畏或羡慕,倒更像是一种善意的调侃与了然,仿佛在说:“看,又来个新晋的真传到处显摆呢,过几天就该换下来了。”
她很快发现了缘由。
林家弟子虽有外门青衫、内门蓝衫、真传紫衫的制式服装区分,但平日里无论是上课、劳作还是日常活动,根本无人穿着这些。
大家皆是随心所欲,各着心仪常服,色彩纷呈,风格各异。
有身着广袖流仙裙,翩然若仙的女修;
也有穿着干练短打,利落如同凡间武者的男弟子;
甚至不乏一些穿着带有明显异域风情,或是百工院出品的、身穿工服头戴安全帽的弟子。
反倒是弟子们下山外出历练时为了彰显身份行走方便,或是参与某些正式场合才会郑重换上代表林家的制服。
她这身醒目的紫袍在家族内部轻松闲适的氛围中反而成了“不合时宜”的标新立异,第二天就换回了那一身最初觉得突兀的五行战衣,之后再没被他人善意的笑话过。
住宿方面,家族在文华峰的紫霄殿为她分配了一间设施完备、带独立院落的上等宿舍,作为真传弟子的福利之一。
建筑雕梁画栋,静室、丹房、灵圃一应俱全,环境清幽,灵气也比外界浓郁数分。
但宿舍并无人强制要求入住,更无凡俗学府那般恼人的“查寝”制度,来去自由,全凭个人心意。
每个月,作为真传弟子的固定俸禄会自动划入身份玉牌,可用于兑换各类修行物资。
至于说定额的丹药符箓,也会有执事定期送至宿舍门口的小型传送阵内。
许墨本以为像林家这般声名显赫的修仙大族,理应是管理严苛,制度森严,弟子们恪守规矩,不敢有丝毫懈怠。
但实际体验下来,她发现自己每个月能记得回一趟紫霄殿宿舍拿取资源已经算是相当“循规蹈矩”的了。
她宿舍隔壁那位隶属百工长老门下的真传弟子,据说已经半年睡在天宫洞船坞里没回来过一趟,每个月一次的资源包裹在门口传送阵上堆了一大坨,积了薄薄一层灰也无人认领。
而她自己院子另一侧的邻居,更是让她开了眼界。
那是纵横院方岩长老门下的真传弟子,进步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名叫卡莱德。
这位卡莱德师兄并非人族,而是一位头生漆黑弯曲双角发色如墨、眼瞳猩红耳朵尖俏的金丹期魔修!
他身形高大魁梧,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的院子里没有寻常修士的蒲团、香炉、茶具,反而摆满了各种由百工院特制的、刻画了重力符文的杠铃、哑铃等健身器械。
这位魔修师兄每日的修行除了大量饮用一种被称为“氮泵”的、气味刺鼻的炼金药剂外就是对着初升的太阳,一遍遍地展示他那一身棱角分明的肌肉,做着各种令人瞠目的力量训练,口中偶尔还会发出低沉的、充满力量的呼喝。
然而,与许墨认知中魔族普遍攻击性强、混乱邪恶的属性完全不同,这位卡莱德师兄为人却出乎意料地有礼貌。
每次碰面,他都会主动停下训练,用那浑厚但尽量放缓的嗓音打招呼:“许墨师妹,日安。”若是见许墨似有疑惑,还会很贴心地以前辈口吻询问:“修行上可有疑难?生活上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好在这位魔修师兄在外并不裸奔,而是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灰色立领短褂,手臂上别着一个醒目的红袖章,上面以金线绣着“天下为公”字样,走到哪里都不忘和人宣讲进步学派的理念,从“打破陈规”到“生产力决定论”,言辞恳切目光灼灼。
这也是让许墨结结实实开了个大眼,没想到林家竟然连魔族都有,不仅接纳,甚至看这个架,将来这位卡莱德师兄还真有可能接班成为新一代的纵横院长老。
林家的包容性与多样性,由此可见一斑。
但实际上,虽说其他真传弟子也都各有特色且大多亲和,但她并未住在紫霄殿。
她的居所是林烨在家族边缘、风景秀丽的云溪谷内新开辟的一处小型洞府。
此地山水环绕,灵气充沛却不过于躁动,更添几分幽静与私密。
据林烨自己说,他在擎天主峰山脚下的旧洞府已被用强大的禁术结界彻底封存,理由是里面存放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危险至极。
对此许墨将信将疑,总觉得这更像是他不愿回顾某些黑历史的托辞。
好在交通极为便利。
在顺利通过考核取得丙一级飞梭驾驶资格后,她便向家族申请配备了一台小巧玲珑、操作简便的“蜂鸟”迷你穿梭舟。
平日里驾驭这流光溢彩的飞梭如同驾驭一道灵活的彩虹,往来于云深山脉的各主峰、山谷之间,俯瞰下方云海翻腾、宫阙隐现、飞瀑流泉,丝毫感觉不到麻烦,反而是一种享受。
林家的内部制度在她看来清晰而高效。
弟子通过参与家族发布的各类任务、从事特定劳动获得“贡献点”。
贡献点则是兑换修行课程、获取功法秘籍、购买珍稀材料的硬通货。
弟子需完成所属专业规定的核心课程,再辅以一定数量的选修课凑够学分。
同时还需积累足够的“历练实践评分”,并确保自身在同境界中拥有上等的实战能力方可毕业。
这种模式,与她所知的门派培养方式大同小异,只是更加系统化、资源也更丰富。
外门弟子毕业后可选择留在青州或前往各地为林家效力,也可凭借林家背景,进入其他中小型门派担任讲习等职,前景广阔。
若想更进一步,则需通过更为严格的考核进入内门。
内门的学分与贡献点制度与外门一脉相承,但毕业要求更为严苛,通常需要完成一项具有一定价值的研究成果或取得显着历练成就。
内门弟子最低也需金丹期修为,一旦毕业即便不留在林家前往其他中型门派也足以担任长老之职,地位尊崇。
至于真传弟子待遇则截然不同。
每月有固定俸禄,虽不算丰厚但保障优渥生活与日常修行绰绰有余。
最关键的是每一位真传弟子都会由一位家族长老每月定期指导、考察,其本质就是作为未来的长老进行培养,是精英中的精英,享受着家族最顶级的资源倾斜与关注。
最让许墨称奇的是这三个级别的弟子在物理空间上几乎没有任何隔离。
除了藏经阁顶层、戒律堂刑狱、还有最近加急新建的战略预警中枢“镇星洞”等少数权限极高的禁地,绝大多数区域——无论是传功堂的课堂、各峰的修炼场、藏书如海的图书馆,还是生活区、商业坊市、百兽园、幻波池等游玩试炼之地都对所有弟子开放。
对于境界不足、无法自主飞行的弟子,遍布家族的公共“蜂鸟”穿梭舟网络只需支付1点贡献值便能轻松抵达云深山脉的任何角落。
据说,每年通过“科举大会”新入门的弟子第一件事往往是搭乘飞梭直奔擎天峰顶的凌云殿前广场“打卡”留念,运气好的甚至能遇到下班后闲逛、毫无家主架子的林德荣,不仅能合个影,还能索要个签名。
就连那位素来以冷面着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戒律长老林德耀在月前迎回裁云剑后,心情似乎也明媚了不少。
许墨就曾亲眼见到他与家主林德荣一同,被一群兴奋的新入门弟子围住,不仅来者不拒地合影,还板着脸在弟子们递上的玉简或书本上,留下了锋芒内敛却依旧能感受到丝丝剑意的签名。
林烨归来后带来的变化,确实无处不在,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然而客观上讲,现在的许墨非常烦躁。
云溪谷,林烨洞府旁一处专为来访小憩而设的静谧院落里。
竹影婆娑,筛下细碎的阳光;
清泉潺潺,奏响自然的韵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梅香,是秦玉兰身上特有的气息。
许墨端坐在光滑的石凳上,身姿依旧挺拔,但微微蹙起的秀眉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坐在她对面的秦玉兰刚刚为她细心地诊过脉,指尖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腕间。
这位姿容绝美、气质雍容的师尊缓缓收回手,如玉的面庞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与困惑。
“墨儿,”秦玉兰声音温柔似水,带着真切的关切,“你这一个月来,心绪似乎有些不宁,灵台蒙尘,气血亦有浮跃之象。可是有同门弟子为难于你?还是……小烨那孩子又不安分,惹你心烦了?”
她对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的秉性清楚得很,虽知他如今对许墨是真心,但那跳脱的性子难免有时会惹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麻烦。
许墨连忙摇头,语气肯定而迅速:
“师尊,并没有。同门的师兄师姐们都颇多关照,待人友善,从未有排挤或刁难之事。至于林烨……”
她顿了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家伙时而惫懒赖皮、时而专注认真的面孔,以及他偶尔看似冒失、实则总能精准戳中她心防的举动,“过去一年在桃源镇我与他朝夕相处,他平日里除了偶尔有些不着调,其实挺好的。”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脸颊有些微热,底气不是那么十足,但大的原则没错,林烨从未真正强迫或伤害过她,反而在修行和生活上给予了无数帮助。
“那便是课业压力过大?或是所授内容不合你心意?”
秦玉兰耐心地引导着,如同一位慈母,“若是如此,你可自行斟酌,取消几门非核心的课程,不必强求,以免贪多嚼不烂。修行之道,根基稳固细水长流方是正理,切忌急功近利透支潜能。”
“并不会,师尊。”
许墨再次摇头,眼神清澈而坦诚,“我觉得目前的课业压力尚在承受范围之内,传功院讲授的内容也皆是我兴趣所在,无论是道法理论还是实战技巧,都让我受益匪浅,只觉时间不够,恨不得能多学一些。”
秦玉兰纤细如柳叶的黛眉微微锁紧,沉吟片刻,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石桌桌面,又问道:
“那……难道是林家的诸多规矩条款宗门戒律,让你感到束缚,不得自由,故而心生郁结?”
许墨依旧坚定地摇头。
林家的规矩在她看来,已是极为宽松合理,远胜她过去听师父们描述的其他任何宗门。
秦玉兰轻轻叹了口气,如秋水般的眸光落在许墨脸上,带着深深的探究与一丝不解:
“墨儿,你初入家门时,为师观你气息沉凝如山,心湖澄澈如镜,虽偶有波澜却根基稳固。为何正式入门不过一月,我观你脉象却隐有虚浮躁动之象,眉宇间亦添了几分难以化开的焦灼之气?此非修行勇猛精进应有之兆,反倒似心魔滋生之前奏。究竟所为何事?你需对为师坦言。”
许墨闻言,下意识地低下头,贝齿轻轻咬着下唇,似乎在挣扎该如何措辞,才能准确表达自己那复杂又难以理解的心境。
片刻后,她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眼中带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困惑与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开口道:
“不瞒师尊,弟子初入云深林家时,观宗门气象万千,殿宇巍峨,门规戒律森严有序,只道如此仙家巨头,门下弟子皆应惕励奋发,心如磐石,意似精钢,每日忙于修行课业,切磋论道,不敢有片刻懈怠,方不负家族栽培与这洞天福地。”
“难道……在你看来不是如此?”
秦玉兰微微愕然,似乎没料到许墨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完全不是啊!”
许墨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与“傻眼”,她甚至无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弟子实在不明白,为何同门师兄师姐能用整整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时光只为了围坐在一起,慢悠悠地品一盏普通的灵茶,对着几株开了花的灵植评头论足,仿佛世间再无更重要之事?为何会有人心甘情愿地耗费数月心血,甚至数年光阴去孜孜不倦地钻研一个于斗法杀伐、于境界提升似乎并无太大直接助益的‘小戏法’,或是某种冷僻到几乎无人问津的古老技艺?甚至有些传功长老还有各科教习,似乎也默许甚至鼓励这种风气,他们自身也是这种闲适懒散的模样。另外宗门规定每名弟子一周最多选修四节大课,要是排的紧凑些一天半便可上完。剩下的五日多时光里那些去任务堂接取工作赚取贡献点,或是组队下山实践历练的弟子已算得上是勤勉向上。可更多的弟子,他们……他们竟然纯然是在游玩嬉戏!或是在百兽园与灵兽嬉闹,或是在幻波池踏浪弄水,或是在千竹迷阵中玩捉迷藏,或是三五成群,谈天说地,赏景游玩!弟子……弟子实在难以理解!修仙之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难道就不担心蹉跎岁月,大道成空吗?”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这番话在她心中憋了不是一天两天。
“这……”
秦玉兰闻言,脸上先是浮现出一抹极其古怪的神情,似是惊讶,又似是了然,随即化为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她抬手用指尖揉了揉光洁的眉心,摇头叹道:
“其实……为师这边,近日也陆续收到了不少来自传功堂教习,甚至几位负责具体授课的长老对你的……委婉抱怨。”
“抱怨?”许墨一愣,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抱怨何事?可是弟子有哪里做得不妥?”
“他们抱怨你……太过精进,节奏太快,授课时提问太多太深,布置的实践作业完成得过于追求完美且效率太高……以至于,他们备课的压力大增,原有的教学节奏被打乱,有些适应不了。”
秦玉兰语气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好笑,看着许墨那瞪大的美眸,补充道,“尤其是你选修的那几门冷僻杂学课的讲师,他们已经联名向传功堂申请要求增加研究经费和助手,说是不能被一个真传弟子给比下去太多。”
“有这等事?”
许墨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和标准去学习,从未想过会给授课者带来这样的“困扰”。
“是啊,”
秦玉兰点头确认,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墨儿,你且详细告诉为师,过去在那两界山中小烨究竟是如何训练你的?我观你根基之扎实,真元之凝练,远非同阶修士可比,这绝非寻常教导所能成就。”
许墨不假思索,流畅地回答,仿佛那段经历早已刻入骨髓,成为本能:
“每日天未亮,晨露尚未消散时便需起身出门前往指定的修炼区域。先是进行至少两个时辰的各种战技练习,包括剑诀、遁法、护身术等,要求招招全力务求精准狠辣。随后是法术施展与掌控训练,直至体内法力耗尽,丹田枯竭,四肢百骸酸软无力,方允许打坐调息片刻。待恢复少许元气与法力,便继续投入高强度的对抗练习或极限环境适应训练,周而复始,直至精神与肉体双重透支,彻底虚脱,方能在夜色深沉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归家。晚间亦需以特定功法调息冥想一整夜,期间还需辅以一些药性霸道的补充元气、滋养拓宽经脉的丹药或灵食。次日清晨,必须准时醒来重复前一日的过程,大概就是这样。”
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却让听者不由得心生寒意。
这回轮到见多识广的秦玉兰目瞪口呆了。
她看着许墨,绝美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在听什么远古仙魔大战时期的残酷传说。
“每日皆如此?无一日间断?”
她忍不住确认。
“是。”许墨点头,“林烨说,修行如逆水行舟,片刻松懈便是万丈深渊。唯有将自己逼至极限方能挖掘潜能,于生死间寻求突破。”
秦玉兰深吸了一口凉气,饱满的胸脯微微起伏,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心疼与难以置信:
“这……这岂止是反常……这根本是把你这丫头当作仙魔大战时期,随时要奔赴战场最前线与凶残魔族拼命的死士来操练啊!如此练法,稍有不慎便是根基受损道途尽毁!小烨他……他怎敢如此胡来!”
“这样的吗?”
许墨眨了眨眼,回想过往一年虽然每日都疲惫欲死,痛苦不堪,但她确实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修为每日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扎实进步,肉身的强度、真元的纯度、神识的敏锐度都在不断提升。
那种不断挑战极限、超越自我带来的充实感与力量提升的纯粹喜悦让她甘之如饴,甚至有些沉迷。
“可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相反每一天都能感受到自己在变强,这种感觉让我很充实,很安心。”
她甚至觉得,若非如此高强度的训练,她恐怕无法在短时间内拥有如今这份足以在金丹期中称雄的实力。
“啊……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秦玉兰轻轻靠向椅背,抬手揉着额角,脸上露出了恍然又带着些头疼的复杂神色,“我明白了。根源或许就在此处。小烨他自己便是这般性子,自四五岁懂事起,无论做什么都风风火火,力求效率,追求极致,绝不容许丝毫拖沓与浪费。他天生便见不得旁人优哉游哉、慢条斯理的模样,一看便心生无名烦躁,觉得那是虚度光阴,是对生命的亵渎。也是因此,他从小到大,总看他父亲那随性自然、讲究水到渠成的修行做派不顺眼,变着法儿地整出些惊世骇俗的事端,惹得老头子时常吹胡子瞪眼,叫苦不迭……如今他年岁渐长,心性沉稳了些,知道有些事强求不得,闹腾得也少了些,没想到,却又来了个你,将他那套‘极限压榨式’修行法门学了个十足十,甚至青出于蓝,让一众习惯了从容教学的讲习和长老们跟着手忙脚乱起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宿命般的感慨。
许墨闻言,脸上微热,心中也有些异样之感,但依旧坚持自己的道路:
“可是师尊,弟子明白仙凡殊途,修仙者寿元悠长,理论上确实不必争朝夕之功。但……弟子过去的经历与林烨共同养成的习惯已然根深蒂固,深入骨髓。一旦松懈下来反而会觉得空虚无措,心中难安。恐怕一时难以更改。”
“我明白,你有你的节奏,这本身并非坏事。勤勉本身更无过错。”
秦玉兰温和地安抚,语气充满理解。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这样吧,把你的身份玉牌给我。”
许墨依言,毫不迟疑地将那枚温润剔透、内蕴紫霞的玉牌取出,恭敬地放在光洁的石桌之上。
秦玉兰伸出纤纤玉指,指尖一点璀璨却不刺眼的灵光汇聚,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她轻轻将指尖点在那紫玉身份牌之上。
一道无形的、却能让许墨清晰感知到的玄妙波动瞬间自玉牌中心扩散开来,玉牌内部那繁复无比的符文结构似乎发生了某种本质上的提升与改变,紫意更浓,灵光内蕴。
“从今往后,家族藏经阁内,除最顶层涉及宗门核心机密与禁忌知识的‘禁书库’外,其余九层所有存放的典籍、功法、杂记、游记、丹方、阵图、上古秘闻、异兽图谱……无论品阶高低,无论所需权限,皆对你无条件开放,任你随时翻阅、抄录、研习,不再受贡献点与弟子等级限制。”
许墨闻言,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填满!
藏经阁九层,那是何等浩瀚如烟海的知识宝藏!
她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秦玉兰郑重而深深地行了一礼:
“弟子许墨,多谢师尊恩典!定不负师尊厚望!”
“起来吧,不必多礼。”
秦玉兰虚扶一下,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知识本就是用来开阔眼界、启迪智慧的,你能如此渴求是好事。”她顿了顿,继续道,“此外,为师观你心绪,光有知识的填充恐怕仍不足以化解那深植于行事风格中的焦灼。你若依旧觉得心绪难平,灵台难以彻底清明,不妨去看看近期的宗门课表。苏婉长老开设的‘缚艺静心课’或许会非常适合你。”
“缚艺静心课?”许墨眼中露出浓浓的好奇之色,这个名字她隐约有些印象,似乎在某些师姐身上见过痕迹,“请问师尊,那是一门怎样的课程?”
“一门通过特殊的、兼具艺术与实用的捆缚技艺,来束缚形体,限制行动,从而反向逼迫修习者内观己心,磨练意志,沉淀纷乱思绪的独特法门。”
秦玉兰解释道,语气平常得仿佛在介绍一门剑术课,“虽在宗门课程体系中只列为选修,不计入学分硬性要求,但因其独特的静心效果与……嗯,某种程度上的趣味性,宗门内许多女弟子都颇为喜爱,常年报名者众。苏婉长老过去是暗香卫内负责特殊抓捕与审讯的高级行动组长,于捆缚一道有着极深的技艺造诣与独到心得,由她亲自授课质量毋庸置疑。相信你去了那里无论是深入学习这门技艺,还是仅仅为了寻求片刻的内心宁静与放松身心都能有所收获。”
许墨恍然大悟,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之前觉得奇怪却又没敢打听的画面:
“难怪弟子之前确实见到有些师姐师妹会以各种牢固的绳结反绑着双手,神态自若步履从容地在宗门内行走,或是在飞梭站台安静等候,周遭的同门也皆视若寻常,不见丝毫怪色与议论。原来她们竟是在修习此道,于日常生活中磨练心境?”
“正是如此。”
秦玉兰微笑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原则上此课亦不禁止男弟子报名。不过宗规考虑到男女之防与可能产生的误会,规定男性弟子若想选修此课需得自带道侣,或是信得过的自愿配合的女性道友一同前来,经苏长老审核通过后方可准许入学。你若有兴趣可以等小烨哪天不那么忙时拉他一同去体验一番。我看他最近也忙得脚不沾地,让他也静静心挺好。”
“我明白了!多谢师尊指点!”
许墨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这听起来确实像是一种前所未有、新奇而可能极为有效的静心方式。
通过束缚身体来寻求心灵的解放?这其中的哲理让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好了,若无他事,便去忙你的吧,好孩子。”
秦玉兰慈爱地摆了摆手,端起了石桌上微凉的灵茶。
许墨再次恭敬行礼,这才转身,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这处清幽雅致的小院。
一出院门,感受到外面温暖明亮的阳光和山谷中清新的空气,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召出那艘属于她的、流线型的迷你“蜂鸟”飞梭,化作一道紫色流光,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风驰电掣般直奔文华峰的传功堂行政处而去。
片刻后,她在行政处那宽敞明亮、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手握一枚刚刚更新好的、记录了全家族当期所有课程详细信息的玉简,迫不及待地将神识沉入其中。
玉简内信息浩如烟海,分门别类,但她目标明确,神识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飞快地掠过一排排课程名称,最终牢牢锁定了其中一个——【缚艺静心课(初级·苏婉长老亲授)】。
当看到授课长老赫然是“苏婉”二字,以及课程介绍中那“旨在通过形体束缚,达至心神宁定,体验别样修行之境”的描述时,她眼中闪烁的兴奋与欣喜,几乎要如同实质般满溢出来。
一种找到了解决当前困境钥匙的明朗感,驱散了连日来的些许阴霾。
“不知道哪位长老还是教习又要遭罪咯……”
一旁负责课程登记、安排教室的几个执事弟子,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看着许墨那如同发现了一座失落宝藏般的专注与兴奋神色,忍不住偷偷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善意的、看好戏般的笑容。
“这位许师姐选课的热情和完成任务的效率,可是在执事圈里都传遍了,据说教《九州金石谱考》的刘长老,现在听到许师姐提问都下意识地想捂储物袋……”
显然,这位新晋真传“勤奋过度”、“卷生卷死”的名声,早已在家族管理层面小小的圈子里悄然传开,并成为了一个略带调侃却又令人钦佩的谈资。
许墨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即便察觉了也并不在意。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玉简,心中已然开始规划接下来的行程——先去藏经阁,利用刚刚获得的权限,尽情浏览那些以往只能望而兴叹的高深典籍;
然后,便是满怀期待地,等待下一次缚艺静心课的开课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