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星浑浑噩噩地昏迷着,恍惚听见耳边传来厮杀惨叫。
她拼命得想挣脱梦魇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她好像被施了法术,怎么用力都无法醒来。
她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再醒来已是返回长安的途中,刘桥心情不错,骑着马走在马车车窗边跟她说话。
她并不想理会,只想知道昏迷的时候耳边为什么会有厮杀惨叫声。她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一直团缩在她脚边的小狐狸也跳下马车。
刘桥在身边喊她,“你去哪!”
她无视刘桥的询问,抢了护卫的马匹,拉起缰绳甩起马鞭就往北境狂奔,乞求那厮杀惨叫千万别是北境的。
她疯了似的求着苍天,只要不是北境的,她可以用任何东西来换。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北境了!”刘桥从身后追来,马横在她的前方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不是你自己说得吗?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北境那该多好?现在北境没有了,你该放下他了。”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刘桥,不明白他这几句话什么意思。
刘桥说,“异族有个妖圣,只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妖圣带着十万大军来犯,而北境全城不过三十三万余人。”
妖圣与异族的屠戮之下,北境怎么可能有人生还?
“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听着刘桥的话,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地拉着缰绳用马冲撞刘桥。
刘桥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让开,她骑着马一路狂奔,终于在傍晚赶回北境。
昨日还漫天飘雪,唯美至极的冰雪之城城门大开尸骸遍地,大多是北境守城军和百姓的尸体。
她颤抖地下马,跌跌撞撞地冲进北境城,鲜血混着血水在她的脚下汇聚成河流向远方。
她踩着血雪一步步地往里走,每一座房屋都被烧毁,早已凉透的尸首或是挂在枪尖,或是悬在门梁,男人的,女人的,大人的,小孩,皆是残肢断臂……
心揪在一处,疼得无法喘息,可却还在期待着这城池里还有个活人。
她加快脚步踩着血趿着雪,血水在她的脚边溅起水花。
她越跑越快,却忘记脚下全是横躺的尸首,一个不慎被绊到身子踉跄,扑向地面。
手心磕破了皮,膝盖被磕出血泡,全然感觉不到,只是缓缓抬头望去,视线在宽阔的主干道中央定格。
她终于找到了他,他就在路中间,身体被成百上千支箭矢穿透,狐裘银甲早已被血染红,鲜血顺着披风嘀嗒嘀嗒地往下流,又和地上的尸山血海汇聚一处,流向远方。
有风吹过,那滴着血的狐裘披风下被风吹开,露出一条纤细的胳膊,梳着双环垂髫,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环住他的脖子躲在他的怀中,也被箭矢射成马蜂窝。
撕碎灵魂的痛苦在看清他的一瞬间袭来,她崩溃到连眼泪都忘记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冲向他。
他似乎一直在等她,她的手刚碰到他,他就‘轰’得一声跪倒,护在怀中的女孩从他臂膀滑落摔在他们的脚边。
她无视女孩,张开双臂将他接住,紧紧地抱在怀中,悲怆的呜咽声穿透苍穹:我只是跟你闹了次脾气,为什么你就信了?
我只是想要你出城追我,我只是想留下来!
如果我知道一句赌气的话就会永远失去你,我再也不闹不说了,我永远乖乖得,永远永远!
她疯了傻了,就这么抱着他跪在原地,直到眼泪流干了,浑身的血液冻成了冰。
耳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刘桥残忍地说,“他已经死了。”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她身边说,“反正他又没那么在乎你。听话,跟我回去,世伯还在等你。”
他死了吗?
那他是谁害死的?
她慢慢侧目,猩红可怖的眼神看着刘桥。
刘桥只以为她太过伤心伸手扶她,却不见她默默地抓起地上的一只断箭,“要不然,我给他找个风水宝地葬了总行吧?”
葬了他?
我先葬了你差不多!
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挥箭,锋利的箭头直插他的心脏。
刘桥还没反应过来心脏便被穿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上星,不敢相信江上星会为了卫景行杀他。
他们刚到长安便认识了,这么多年吵架斗嘴,他以为在她的心里,他也是有一定的份量的!
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他张着嘴巴想质问她,难道就没有一天在乎过他。
可是他没有任何机会问出,她疯癫似地抬手挥手,箭插进他的身体又拔出再插进,如此反复,直到她精疲力竭才终于停下才松了手。
一转身就将刘桥彻底无视,将卫景行紧紧抱在怀中。
她偏着头蹭他冰凉的脸,明明伤心欲绝却在笑,似在安抚熟睡的情郎,“没事了没事了,他们都吵不动了,现在就剩下我和你了。”
“从今天开始,我就这样抱着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你放心,我哪儿都不去,我谁也不嫁,我只和你在一起。”
可是……
说着,她就微微哽咽出声,“你为什么不答应我?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为什么不抱我不亲我不哄我?我哭得那么厉害,难道你看不见吗?”
她问了很久都没有人回答她,就连身旁吓得无助至极拿着爪子扒拉她的小狐狸都没有察觉。
时间一天天地过,日出日落日又升。
整整三天过去,天空中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她这从悲痛中醒转。
低头望去,怀里的人身上的血早已流干,身体也冻出尸僵,她这才想起,他死了,他丢下她一个人死了。
可是,她没有允许,他怎么可以死!
她跌跌撞撞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地上抱起,艰难地走进不远处的王府。
王府早已被烧毁,可她全然不管,将他放在床上之后就开始生火点炉子,嘴里念叨着只要暖和了,他身体就不会僵硬,他就会醒过来。
可是,炉火烧得足够旺了,她都出了汗,他怎么还不醒?
他不但不醒,身上还长了尸斑,褐色的斑点将他好看的脸遮住。
她吓坏了,捧着他的脸又搓又揉,希望将尸斑搓掉,可非但没搓掉,反而将他的皮蹭破了。
她又一次回过神来,他死了!
可是,她没让他死啊!他怎么可以死!
她绝望地趴在他的身上,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苏醒。他要是再不醒来身体就腐败了啊!
就在这时,她的眼前浮现出许许多多古老的文字,那是她很多年前和他一起去探索古城发现,他说是上古巫族留下的法阵。
那时他问她,要不要他帮忙找人翻译,她拒绝了,说要自己研究让他刮目相看。
可是她太懒了,每天除了和闺中密友发痴做梦就是抱着小狐狸睡大觉,连别的女孩手到擒来的女工都不会。
那些文字她只研究了少少几页,但那几页分明写着:养魂秘术。
对,养魂,只要将他魂魄养回来,他就可以回来了!可是,那本古籍在长安,千里跋涉根本来不及。
没事,她记得的,她能想起来的。
她全然不顾施展禁咒的后果,凭着记忆就将书上看懂得看不懂的都默写出来。
写完,她就开始照着古籍研究法阵禁术,可将她看懂的全都用光了,都不见他醒来。
她继续安抚自己,没关系的,只是用了三页而已,后面还有几十页看不懂的呢。
她利用北境的天然优势,将他的尸体冻于冰窟中,在废墟的城池内搜寻古巫族文字的记载。
找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几卷没有烧毁的,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比对,终于找到了。
分解他的尸首,将他置于山川湖泊间,再以自身精血为引在东南西北多地布下法阵,最后寻个灵气充沛之地做中心阵眼。
皆时阵法成,山川不倒他便不会消,沧海不枯他便不会亡。
她忍着剧痛将他肢解成成千上万份,遇山便埋遇湖便抛,直到走遍全国的最后一处山脉已是匆匆几年过去。
可是,阵法都成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忽然有一天,她感觉累得厉害,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这才靠着一处山峰停下望着远处。
这时她才听见,狐狸的呜咽声至山腰传来,它好像受伤了。
她终于想起,她沉溺于布阵复活他的这些年,几乎没有一日出去寻过吃食。
每次饿了身边就有果子就有肉,渴了伸手就能摸到用树叶卷着的清水。
她又想起,好像是小狐狸为她叼来了食物和水。有一次它为了叼水,全身都毛发都湿透了,一看就是不慎掉进了湖里。
多年来她第一次放下执念出去寻找小狐狸,刚到半山腰就看见小狐狸和几只鬣狗打了起来。
它显然打不过鬣狗,全身被咬得皮开肉绽,却还死死地叼着嘴里的肉。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抄起身旁树枝打跑鬣狗,泪流满面地将伤痕累累的小狐狸抱在怀中,哽咽着喊它的名字,“落英,对不起,对不起……”
小狐狸并没有怨她,欢快地哼唧出声,示意她吃东西。
那天,她抱着小狐狸呆坐很久很久,都没能吃得下那块肉,直到小狐狸不安地哼唧几声,转身又朝山里跑去。
以为她不想吃肉,想去找些果子给她。
“不去了……”
她噙着泪带着笑制止它,它冲了回来,歪着头看它。
她随便捡了些树枝生火烤了,完事将熟肉一分为二,一块给自己,一块给小狐狸。
她吃着肉望着远方的夕阳,多年来第一次那么的清醒,喃喃地跟它说,“落英,我好像生病了,我好像快死了。”
话音刚落,小狐狸嘴里的肉啪得一声掉在地上。还不太懂什么是死的小狐狸继续歪着头看她,片刻又转回头朝着北方看去。
死的意思是,像卫景行那样吗?
“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上。”她苦笑一声将他抱起,脸埋进她柔软的发毛中蹭着它的伤口,眼泪就潸然滑落。
“他恨我,他不要我了。”
“可是,我不能不要你。”
“这些年,你受苦了。”
“放心吧,我会努力活着的,我会尽可能的多陪你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