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府城内,绣云园外。
细雨如丝,檐角雨珠顺着瓦脊缓缓滑落,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一路风雨兼程的马车在门前稳稳停下,车身上早已沾满泥点,透着几分风尘仆仆。
车帘掀起,苏怀谨探身而出,撑开一柄素白纸伞,伞面被雨点轻敲,发出细密清脆的声响。他踏下车辕,落入雨幕之中。
他回首,对那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车夫吩咐道:“辛苦了,劳烦寻一处歇息,午后再来接我。”
“好嘞,客官放心。”
车夫点头应下,挥着缰绳调转马头,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
苏怀谨撑着纸伞,抬眸望向园门上方的牌匾,只见“绣云园”三字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墨迹沉稳,气势不凡。
收起纸伞上前,门旁两名披着半干蓑衣的守门仆从上前拦住,其中一人沉声问道:
“这位客官是何人?来绣云园有何贵干?”
苏怀谨微微拱手,道:“在下苏怀谨,来自清河,与贵园大小姐相识,今今日路经苏宁,特来叩访,还望诸位代为通禀。”
“与我家大小姐相识?”
那人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眼底闪过一丝疑色。目光落在苏怀谨一身青衫儒生打扮上,心中暗自嘀咕:
小姐一向厌那些酸腐儒生,怎会与这书生有交集?
虽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怠慢。他拱手还礼,语气缓和几分,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眼下并不在园中,恐怕要劳您改日再来。”
不在!
听得此言,苏怀谨心头一沉。
与翠翘约定的日子,是他离府的第五日,如今他已在路上耗去了两日,若再耽搁下去,魏家必会察觉异样。
到那时,十有八九会查到老周头上;若魏鸿章再顺藤摸瓜,发现晴蔻假死的端倪,串联先前蛛丝马迹,自己与晴蔻的关系势必暴露无遗,届时,就算人已离荣园,名声也将毁于一旦,前途尽断。
果然,还是算漏了这一环。
他与翠翘定下此行日子,本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早一日离开,翠翘便多一分安全;来回行程四日,也足够他与薛家小姐接洽,即便谈不妥,也能依原计划脱身。
如今计划突生枝节,已容不得他多作犹豫。
无论如何,明日必须离开。
苏怀谨眼中精光一闪,再次拱手,道:“敢问,小姐可有何时归园的消息?”
那人摇了摇头,恭声答道:“此事小的并不知情,小姐的行止,素来不由我们过问。”
难道,就这样离开吗?
苏怀谨紧咬着牙,手指微微收紧,抬头望向雨幕,心头翻涌着一股不甘。
这一趟,本不在他原先的布局之中。若非得知与自己同房的竟是小环,而非魏明鸢,他也不会定下此计,来到苏宁府。
这一策,本是想扳回一城,谁料薛家小姐竟不在园中。
就这么空手而回不成?!
他越想越是不甘,胸腔郁气翻腾,终是深深吸了口气,抬眸望向那扇朱漆大门,眼中神色渐渐凝定。
既然不在,那便等她回来。
他环顾四周,甬道外空荡一片,并无躲雨之所;门台高踞,客未得召唤,自不能擅自踏上。
苏怀谨心念一转,重新撑开纸伞,走至门台一侧的石阶旁,伫立于雨幕之中,静静等候。
那守门仆从见他走到一旁伫立,不由皱眉问道:
“公子这是作甚?”
苏怀谨抬眸,神色自若,拱手回道:
“在下与贵小姐要事相商,既然她不在,便于此候上一候,也不妨事。”
守门仆从愣了愣,心下虽觉奇怪,却不好多言,只道:
“既如此,公子自便。”
说罢,转身退至门台下避雨,时不时探头望向外头,心中暗道:
“这人倒也执拗,莫非真要在这雨里候上一日不成?”
雨丝渐密,天地间笼着一层轻雾,檐角的水珠连成串地滴落,敲在青石地上,声声清脆。
苏怀谨一人立于门台旁,素白纸伞在雨幕中撑开,伞面被密密的雨点敲得沙沙作响。
他背脊挺直,衣襟被湿气微微打湿,伞下身影静默如雕,目光凝在那扇朱漆大门上,任雨丝打落衣襟,也不曾挪动半步。
偶有行人匆匆经过,皆被这雨中执伞而立的青衫书生吸引目光,却无人上前搭话。
门内的仆从隔着门缝偷望,见他始终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雨幕之中,心中暗暗嘀咕:
“好个倔的人呐……”
“看什么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喝,吓得仆从一激灵,忙回头一看,正是管家。
他连忙俯身答道:“回管家,门外有个书生求见小姐,站在雨里已经好一阵子了。”
“书生?要见小姐?”
管家眉头微微一皱,心中也起了几分好奇。小姐素来不与这等人来往,怎地今日竟有书生寻上门来?
他不由上前一步,透过门缝望去,只见雨幕之中,一名身着青衫的年轻书生撑着纸伞,静静伫立在雨中,一动不动。
管家眉头越发紧锁,语气一沉,淡淡吩咐道:
“打开门。”
“是!”
那仆从急忙将大门推开。
苏怀谨抬眼,只见一名身着深青色长袍中年男子自门内缓步走来。
那管家停在门台之上,拱手问道:
“这位公子,可是来寻我家小姐?”
苏怀谨亦拱手回礼,道:
“在下苏怀谨,来自清河,与贵小姐相识,今日路经苏宁,特来叩访。”
管家听罢,眉头微挑,目光在苏怀谨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神情沉静,举止有度,倒也不像胡搅之人。
他略一沉吟,旋即侧身让开一步,拱手道:
“原来如此,既然是相识之人,公子不必在这雨中久候,请入内避雨吧。”
“多谢长者。”
苏怀谨心下微松,微微拱手,收起纸伞,随其迈上门台。
穿过甬道,踏入园内,只见青瓦红墙,廊檐垂雨成线,地上湿漉漉一片。
那人领着他来到一处偏厅,吩咐仆从奉上热茶,又道:
“公子请稍坐,小姐外出,未必能即刻归来,若有消息,老朽自会来通传。”
苏怀谨拱手道:“有劳了。”
那人略一拱手,道:“公子稍坐,老朽还有事在身,失陪了。”
言罢,转身离去,脚步渐渐隐入廊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