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脚刚出门,后脚研发部和技术部的两个高层带着几位核心员工,浩浩汤汤从电梯里出来。
路过白亦行办公室,停一停。
两个高层一男一女,面带微笑地同她和成祖招呼。
她多看两人几眼,笑意不减冲成祖说:“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让成祖多拿几套端午礼盒了。”
白亦行一脸单纯地望向后头几个核心员工,特地数了数,对成祖说:“成助,我办公室是不是还有几套,先给他们吧。”
核心员工鸡窝爆炸头,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听此话,眼睛里顿时冒光。
成祖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小女人使唤他越来越顺手了,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地进去拿礼盒出来,递给那两位高层。
两人恭敬地笑着接过往后分发,“谢谢白总。”
白亦行客气地说:“谢什么,大家都是一家人。”
两人既打过招呼,便说:“董事长找我们…”
不等二人说完,白亦行忙说:“去吧,别耽误了董事长的事情。”
等人进了门,白亦行早已换了脸皮,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俏皮地对身旁的成祖调侃:“出气筒来了。”
这些中后台的人是白亦行回新市前两周,穆介之新换的一批干净血液:冠以顶尖黑客之称。
他们是为史尔杰那份计划书而生。
虽然比不得前台业绩压力大,却是组成高盛极为关键的环节。
然白亦行初入高盛,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得到一点正面反馈的。
故这大半年来她打响的第一枪便是搞清楚穆介之和高盛之间一点一滴的关系,蛛丝马迹都不得放过。
至于什么全民企业文化,不过是小试牛刀。
也是没想到轻而易举就将这群废物自己炸了出来。
什么顶尖,徒有虚名。
白亦行真心感叹:“史尔杰怎么就死了呢。”
她又看着成祖的眼睛,好玩地问:“你说,史尔杰长什么样子呢?”
成祖正正经经瞧她,这家伙仿佛不甘失去一个强劲对手,为此颇为惋惜。
这也符合她的性格,她本就渴望有真正对等的博弈者,而不是那群垃圾。
可白亦行望着他笑道:“其实比起史尔杰长什么样子,我更好奇你的样子。”
她和穆介之的斗争或者说其他高层之间的勾心斗角,只要不涉及董事股东们的核心利益,也是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小老太太的这支队伍一直没有产出,董事股东们自然不得不弃珠玉,就草签。
他们打心眼里并不看好白亦行这质地粗糙又顽强不屈的签纸,小老太太也清楚搬出白纪中这张挡箭牌想叫她畏葸不前,而这个男人也会复而用之却叫她有转圜之地。
白亦行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在这个位置是最好的刀枪,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蜂保的转型是必然的。
成祖笑眯眯:“我的样子你不是最清楚。”
他错开她推开办公室的门,里头光明坦途,照射在二人身上,犹如潮水扑礁,顽固不摧。
与此同时,穆介之办公室白灯染紫,所有人的细微动作和情绪藏无可藏。
她眉头深皱,安坐在工学椅里沉默不语,周身无不散发着鬼蜮般的深凉之意。
原想花小钱办大事,先造出一个小型加密货币交易系统来试试水。
如果成了,她在董事员工面前地位更不可撼,结果还真是应了史尔杰那句话,换了多个团队,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穆介之目光转向那群人,如果不是白亦行在董事面前猝不及防亮了底牌,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将此事死命摁住。
现如今倒好,白亦行让她吃了哑巴亏不说,更是捷足先登,还倒在她这儿敲一笔竹杠。
辛辛苦苦一盘棋,偏被几个搅屎棍坏了事,她心中岂能痛快。
两个高层未语先笑,穆介之接过白妮递来的业绩报告,甩到他们面前,纸张滑出一些落到地面。
技术部还好,研发部可是费了老大劲儿高价挖过来的,其结果是能力匹不上野心,那穆介之的荷包自然无法再为他们敞开。
先是过问追究项目业绩不济,减少开支,业务砍掉。再以部门调整,拔高要求,尝试劝退。
两位摸着手中的纪念套盒,指尖到骨髓拔凉拔凉,又想起小白总的话语和笑容,不觉心中冷笑,这哪是送端午,分明是最后的礼物。
待办公室仅剩白妮一人,穆介之笑眯眯地问她:“申惠美给你打过电话么?”
不说话就是默认。
穆介之站定到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耐心不减道:“其实她打没打过电话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你关心亦行,这本就是人之常情的事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白妮,我也是白家一份子,我是亦行的妈咪。你忘了我们一起是怎么打拼,一路艰难地走过来的么。”
她字字恳切,眼带痛心,寒心,怒心和不解地盯着她,白妮脸上无表情,心脏像被人狠狠抽了几巴掌,拧巴地疼。
穆介之继续说起陈年旧事,尤其是高盛上市前后那几年的光景。
某杠杆收购之王,野蛮霸道地企图吞没高盛,为此叫来一帮华尔街大佬全面对高盛进行攻击。
她俩和白纪坤日夜不休地赔笑脸求人办事,游说应酬,终是不容易地渡过难关。
而后更是为了高盛稳坐新市头牌,励精图治,纵横谋划。
往事一字一句,说说简单,可这一笔一划都是代价。
她说到动情之处竟然潸然泪下,就连最困难的时候,穆介之也没掉过一滴泪,从不曾求助于老爷子所管理的九家银行。
白妮情绪复杂地递给她纸巾,听穆介之叹了一口气道:“都说儿大不由娘,你说我还要怎么做?我是有力气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劲啊,况且连你都没有办法…”
“她是心善,纪中也是好人。可我顾了高盛这头,免不了忽视她那头,我不能让纪中的心血没了!”
她哽咽地说:“白妮,你清楚的,那也不仅仅是纪中的心血,是何姐姐,更是整个白家。亦行不理解我,你还不理解么?”穆介之情真意切,鼻子抽噎,白妮心头更加不是滋味了。
她怎么不清楚,保住了高盛又何尝不是等同于未辜负白大爷和小小姐,只是亲情这种事,清官也难断。
这许多年来,穆介之是头一回在白亦行的事上同她这般掏心掏肺。
此刻人神色瞧着真像那些忙于工作无法陪伴小孩的寻常家长,急着跟留守小孩建立亲密情感,最后沟通困难,身心俱疲,脸色绀黄。
一个女人只有在真正信任和依赖的爱人面前,才会放下自身的棘刺,展示母性极其脆弱的一面。
穆介之也不例外。
于情,小小姐表面客客气气,字里行间总是咄咄逼人。
于理,小小姐工作手腕刁蛮异于常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虽姓白,长于白家,体内也不是流着白家血。
一边是恩养情,一边是患难情,但就母女俩对高盛明争暗抢这个问题上,许多人同她一样都只能作为中立方,装作看不见听不见也不会贸贸然开口。
而加密货币这事,无论如何结果导向是好的。
但,白妮心里愧疚极了。
因为她也清楚自己是这些人里面最特殊的一位,她忽视不得。
穆介之和白亦行,无论她怎么选,她得到好处只多不少。
太多时候她会选择怪罪自己荷尔蒙分泌过多,疯狂作祟,以致于她不敢直面内心的恶。
在她一语不发的这段时间里,穆介之早就心知肚明,吸了吸鼻子。
桌面传来偌大震动,抽屉里手机响,白妮错开她要去拿过来接起,被穆介之把住手道:“白妮,我知道,你有你的考虑。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和亦行的事,慢慢来吧。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白妮犹豫数秒,到底出门。
穆介之立时将眼泪擦干,接起电话,听那边说了半晌。她语调恢复如初,脸色极其难看,质问:“小金人我也送了,到底什么时候见我?”
也不知道电话那端说了什么,她像是急得不得了,手死死把着桌子边缘,片刻等她压着嗓子:“我警告你林思维,少跟我在这儿打马虎眼…我要是选不上,那我们就鱼死网破。大不了高盛罚几百个亿,总是能东山再起,而你干得那些破事够你们死好好几百回的!”
两人又是纠缠地讲了半天。
林思维:“他老子都没急,你急什么急。那群傻逼跟狗皮膏药似地,死乞白赖盯着。就那个马丁,难搞得很。大姐,你理解一下行不行,我们很难动作的。”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女人也太他妈难搞了…”
穆介之怒上眉梢低吼:“林思维,你一天不找打,嘴巴贱是不是!我懒得跟你扯那么多,要么大家一起死,要么大家一起活,想甩了我,没可能!”
她气炸了,摔了电话,嘭地甩上抽屉,由于力气没使到位,抽屉别扭地回不去。
她憋着怒火,懒得管,径直踏出办公室,对外边正要过来说事的秘助吩咐:“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所有的酒局都推了。”
秘助老实地应了好,不敢说话地目送董事长远去。
白亦行收拾东西,准备赴约,正好一道身影从她门前飘过。她扫了眼,穆介之抬起手还擦了面容。
她当初挑选办公室装备的时候,特地叫人做了这扇玻璃——外面的人看起来能瞧见她办公室里面的布局以及她的一举一动,其实只有她能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睛,尖锐的,眼皮下压,眼白多于黑色的眼球,盯着她,不甘,仇恨,不寒而栗,她抿唇正视,丝毫不畏惧,直至电梯闭了。
白亦行才理理衣领,冲外边的秘助招招手问:“怎么了这是?”
秘助担忧:“董事长身体不舒服…所以早早下班了。”
白亦行听了话犹疑两秒,打发人,顺带瞟一眼,那边工位上面孔凝滞,又一丝不苟工作的白妮。
回身便看到成祖站在门口,白亦行问:“你站这干嘛呢?”
成祖抬表看一眼,又打量起这小女人,平日上衣下裙或者上衣下裤,换成了皮革封腰的衬衣短裙,不过膝,一眼望去,一双修长白净的美腿。
是个人都会停下来瞧两眼,再恋恋不舍。
妆容比往常重,口红颜色太艳,比那晚更风情万种,成祖心想这是个什么人物?
他脱口而出:“白总有时间多去瞧瞧白二爷吧,他挺想念你的。”
白亦行一听,看着他狐疑两秒,稍后便扬起嘴角:“成助,你辛苦了。”
成祖无语地瞧她,心说自己无形之中居然给高盛打了好几份工。他在心里直接气笑,又无可奈何。
不远处的秘助们往他俩这边瞧了好几眼,适才成祖清了清嗓子:“忙完aPay的事,倒也还好。”
他又当着白亦行的面动了动右手腕,小女人没能意会地瞄他。
成祖微微伏低身体,在她头顶轻笑:“一直练击剑,手上比较吃力。尤其是右手臂,”他还特地朝她张开五指,闭闭合合,“有时候有点痒,有点疼,还有点、肿胀。”
白妮忙完过来,正好听到这话,想起此前他简历上写着右手臂有风湿疾病,这几天新市暴雨阵阵,恐有不适,便关心道:“高盛有合作的医院,你拿着工牌去说明情况,医生会专门给你安排。”
成祖看也不看白妮,只笑着瞧小女人。
白亦行竖在人眼皮子底下,脑子里轰然意乱,那手臂在眼前晃悠着,脑海里闪电式划过击剑馆更衣室的无数刺激片段。
耳畔总经办里他人敲击键盘和低语的声音,以及白妮投来的目光,迅速拉升她后背酥酥噪噪的麻意。
一时血气翻涌,糊住了神经,身体无法条件反射做出指令,导致此刻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白妮白总白总白总的几声叫,白亦行这才从成祖的魂魄中抽出意识来。
这家伙表面言行举止坦荡大方,神色却透露出玩味逗乐,尤其是他现在的笑容,胆大包天不规矩,甚至是可以用风骚来形容。
白亦行的手抓紧米白色的包包带子,定一定神,佯装淡定接句:“要是不舒服,你就早点下班吧。”
电梯叮声,她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在对方直白地注视中头也不回地扎进电梯间。
成祖慢悠悠直起身子,目送她离去直到电梯闭合。
她知道那笑容始终紧追不舍,所以小女人都没瞥他一眼,居然还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成祖笑笑,白妮看着他说:“成助,你还有事情忙么?”
成祖收拢笑容说:“多谢白助关心。”
转身回办公室收拾东西,白妮跟着进来,顺带掩了门一角,直言不讳:“白总性格直率。你做得那些事,不见得是为白总好。我们做助理的还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比较重要。”
成祖手上动作没停,倒是听笑了,头也不抬地说:“我不太明白白助理的意思。其次白总是个怎样的人,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
白妮板着脸,一本正经:“我不希望她们搞到针锋相对的地步,对高盛和蜂堡还有白家都没有好处。”
成祖手臂上搭着外套,单手插兜,擦过她身,睨一眼,有意思地说:“你我都是助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了。人家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男人语气嘲讽,白妮顿感浑身不自在,仿佛被钉在耻辱柱上,不能动弹。
从小陪伴着长大的人,选择中立,不叫朋友。
叫敌人。
她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