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金山群峰如剑,直插云霄。
凛冽的罡风在山峰之间呼啸穿梭,带起阵阵金石交击般的锐响。
数条粗大无比、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锁链横亘在险峻的山峰之间,如同连接天堑的桥梁,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嗡鸣”。
此刻,就在这常人望之便头晕目眩的险绝之处,两道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其中一道最粗壮的锁链上辗转腾挪,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那纤细灵巧的身影,正是许墨。
她足踏【撼地靴】,金色的尖头与鞋跟每一次点在光滑冰冷的锁链上,都爆开一小团微不可查的土黄色光晕,让她身形稳如磐石,即便在剧烈晃动的锁链上也能如履平地。
她双手挥舞着漆黑如墨的【幽冥索】,索身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时而绷直如枪疾刺点穴;时而柔软如鞭缠绕束缚;时而又散开如网封锁退路。
索影重重,带着森森鬼气与玄冥真水的寒意,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又伺机寻找着对手的破绽。
然而,此刻的许墨并不轻松。
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了许多。
俏脸因为高速运动和高强度对抗而泛着红晕,眼神却依旧冷静锐利,紧紧锁定着对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哈哈哈!好!好!好!没想到你这丫头能坚持这么久!真是不错!比当年的那些怂包软蛋强多了!”
身后爆发出如同雷鸣般的爽朗大笑。
那追击的筋肉壮汉自然是厉锋。
平日里面容冷峻、气质内敛,如同沉默铁匠的他,此刻却如其名般锋芒毕露!
他双拳戴着不知何种金属打造的狰狞指虎,拳风刚猛无俦,每一拳挥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仿佛能轻易轰碎山岳。
他脸上再无平日的沉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眼神灼亮如两盏金灯,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满脸都写着“战斗,爽!”的畅快神采,仿佛一头被彻底激发了凶性的洪荒猛兽。
**这样消耗下去绝对不行!**
许墨心中雪亮。这虽是一场指导性质的“毕业考核”,林烨和众妖主都言明是“必输”之局,目的是检验她这一年来的成长极限。
但她从这场战斗一开始,就被厉锋那狂暴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完全压制。
这位锐金山之主像是发了狂的猛虎,追着她从锐金山的山巅打到谷底,又从布满剑形石笋的深谷杀回云雾缭绕的山腰,来来回回足足窜了三圈!
那势大力沉、开山裂石的拳头哪怕只是被余波扫中都让她气血翻腾。
即便如今身负五行战衣,肉身强度今非昔比,她也绝不敢硬接哪怕一下实质性的攻击。
**必须转换思路!硬拼力量和耐力,我绝无胜算!**
心念电转间,许墨灵机一动,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突然在一个相对宽阔的锁链节点上猛地站定身形,不再后退闪避。
手腕一抖,那如同活物般游走的【幽冥索】也骤然收回,灵巧地缠绕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化作一个古朴的黑色手环。
“嗯?”身后紧追不舍的厉锋见状,也猛然刹住脚步,沉重的力量让脚下的巨大锁链都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眼中那狂热的战意稍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肉眼可见的遗憾与疑惑,粗声问道:
“怎么,丫头?这就要放弃了?老子还没活动开筋骨呢!”
很显然,这位战斗狂人还没享受够这“猫捉老鼠”般的追逐游戏。
然而,许墨却缓缓转过身面对厉锋,脸上非但没有颓丧,反而露出一抹混合着决然与狡黠的微笑。
她深吸一口气,抱拳行礼,声音清越而坚定:
“厉锋师父,请赐教!”
“哦?”厉锋浓眉一挑,眼中重新燃起兴趣的火花,“不跑了吗?想跟老子正面硬刚?有胆色!”
话音未落,许墨动了!
她并非后退,亦非闪避,而是……**正面冲向厉锋**!
速度之快,竟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焚天翼衣】的内衬红光微闪,为她提供了瞬间的爆发加速!
“来得好!”厉锋不惊反喜,哈哈大笑,右拳后拉,全身肌肉虬结,磅礴的庚金之气凝聚于拳锋之上,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一拳轰出!
拳风凌厉如实质的刀剑,尚未及体,那锐利的气息就已经切割得许墨脸颊生疼,耳边几缕飘散的发丝被无声切断!
然而,面对这足以轰碎小山的一拳,许墨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向后仰倒,双足却如同生根般牢牢吸附在锁链之上!
她几乎是贴着那狂暴的拳风,以一个近乎倒挂金钩的惊险姿态,完成了最后三步的冲刺!
紧接着,她腰肢一拧,【焚天翼衣】再次提供微动力,身形如同鬼魅般一个短距离的瞬闪,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扰动,竟险之又险地绕到了厉锋那宽阔如门板般的背后!
“!”
厉锋瞳孔骤然收缩!
他没能想到许墨的速度和身法竟然能在瞬间提升到如此地步!
就算他现在是以化形为人的姿态对战,并非完全体,也绝没料到许墨能如此精准、大胆地运用装备和身法组合,用出这般行险的招式!
他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下意识拧身,左拳如同出膛炮弹般向后横扫,试图将身后的偷袭者逼出或击飞!
但这一拳却只砸在了空荡荡的空气上,带起一阵徒劳的呼啸声。
**人呢?!**
就在厉锋心中警铃大作之际,他猛地感到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随即是一丝轻微的刺痛!
他下意识抬手一摸,指尖触碰到了一道纤细却坚韧无比的黑色绳索——正是【幽冥索】!
而绳索的另一头,正如毒蛇般死死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并且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下方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深渊急坠而去!
许墨这孩子……竟然打算拽着他一起跳崖,利用下坠的重力加速度,以及锁链可能产生的缠绕绞杀,来解决他这个力量远超她的对手!
“哈哈哈!好思路!好意识!够狠!够果断!”
厉锋不怒反笑,声音洪亮,充满了对许墨战术的赞赏,“如果老子是寻常体修,说不定还真就唔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脖颈上的幽冥索猛地绷紧,一股巨大的下坠力道传来,他壮硕如铁塔般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被那纤细却蕴含着许墨全身力量以及下坠势能的钢索硬生生拽离了锁链,如同陨石般向着下方的云层疾坠而去!
狂放的笑声和未尽的话语,都被急速下坠带来的风压撕扯、吞没,最终连同他那庞大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浓密的云雾之中。
片刻之后,许墨才借由【焚天翼衣】的飞行力量控制着下坠速度,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缓缓落在锐金山底部,一处荒凉偏僻的山谷之中。
她手腕一抖,收回了【幽冥索】。
钢索入手冰凉,在半空中时,她就已经感受不到另一端属于厉锋的丝毫气息与重量反馈,仿佛刚才缠绕的只是一块石头。
但她心中清楚,以厉锋的实力这点高度绝对摔不死他,顶多让他有些狼狈。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上古战场的遗迹,土地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荒芜无比,寸草不生。
地面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各种锈蚀斑驳的兵刃残骸,从断剑、残刀到扭曲的长矛、破碎的盾牌,应有尽有。
还有一些巨大而奇异的盔甲碎片和不知名器械的残骸,半埋在泥土中,诉说着此地曾经惨烈的过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金属锈蚀和腐朽的气息,气氛压抑而怪异,连风声到了这里都变得低沉呜咽,如同亡魂的哀嚎。
就当许墨凝神屏息,打算寻找离开这处诡异之地的通路时——
“吼嗷——————!!!”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咆哮,如同九天惊雷炸响,猛然从山谷深处传来!
这咆哮声并非单纯的音波,更蕴含着一种直透灵魂、撕裂神魂的可怕力量!
整个山谷,连同周围的山岳都为之剧烈震颤!
地面上的沙石簌簌跳动,而那些插在地上的无数金属兵器残骸,以及远处山崖上垂落的粗大锁链,更是随着这咆哮声发出了激烈而悲鸣般的共振嗡鸣!
仿佛在迎接它们君王的降临!
许墨心中警兆如同火山般爆发!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然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天空!
只见一个黑点在空中急速放大,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陨星天降!
“轰——————!!!”
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巨响,烟尘冲天而起!
一个庞然大物轰然砸落在许墨面前不远处的空地上,激起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墙壁般向四周扩散,将地面的兵器残骸尽数掀飞、震碎!
烟尘缓缓散去,显露出那巨物的真容。
体长超过十丈,通体毛发如雪,洁白无瑕,却在雪白之上天然生长着一道道如同刀劈斧凿凌厉无比的黑色纹路,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杀伐剑气!
巨虎头颅硕大,目如磨盘大小的铜铃,瞳孔是纯粹的金色,散发着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唇边露出的两根弯曲的巨齿,如同两柄出鞘的绝世神兵,长度甚至超过了许墨的整个手臂,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两界山,锐金山之主,厉锋的本体——**剑齿白虎王**!
那巨虎低下头,金色的瞳孔聚焦在渺小如蚁的许墨身上,威严的脸庞上,竟然极其人性化地扯出了一抹……带着赞许和更加兴奋的笑意?
它额头那个威风凛凛的“王”字纹路甚至因为眉毛的上挑,被挤掉了下面两个横,变成了一个略显滑稽的“干”字,冲淡了几分肃杀,却更添了几分狂放不羁。
巨虎张开血盆大口,声若洪钟,震得许墨耳膜嗡嗡作响:
“许墨!你做得很好!战术运用出人意料,胆大心细!老子很满意!”
它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充满了力量感,“不过刚刚的一切都只是热身,小打小闹!接下来……才是老子身为锐金山之主的**全部实力**!接招吧!”
话音刚落,根本没给许墨任何反应、调整甚至思考的时间!
那剑齿白虎王猛地深吸一口气,庞大的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鼓胀起来,周围空气都仿佛被瞬间抽空!它那金色的瞳孔中,杀伐之气暴涨!
紧接着,它张开的巨口并未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而是……
**无声!**
不,并非完全无声!
许墨并没有“听”到什么巨大的声响,而是感觉整个天地连同她自身的灵魂都被一股无形无质却狂暴到了极点的冲击波瞬间淹没、贯穿!
那并非物理层面的音波,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恐怖攻击!
“噗——!”
许墨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骤然一黑,金星乱冒!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搓,几乎要碎裂开来!
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断裂!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识海如同被投入暴风中的小舟,剧烈震荡,几乎要崩溃瓦解!
她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那股无形的神魂冲击波原地掀飞,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几十丈外的地上,又翻滚了十几圈才勉强停下。
当她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时,只觉天旋地转,耳鸣尖锐如同万蝉齐鸣,几乎要刺穿她的鼓膜。
她下意识用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才勉强驱散了一些那令人崩溃的耳鸣。
随即感到下巴、鼻孔、耳朵都湿湿的,热热的,她抬手一抹,入手是一片刺目的猩红——七窍流血!
视线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清明,她模糊地看到,一名身穿素雅白衣、鹤发童颜、气质温婉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子正蹲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一方洁白的手帕,动作轻柔却迅速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眼中满是关切。
而不远处,之前那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剑齿白虎王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人形态的厉锋,正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位身穿白衣,气质温婉中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鹤发童颜女子,正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他,唾沫横飞地训斥着:
“好你个死东西!看把人孩子伤的!对一个炼气期的孩子用全力的戮魂啸?!你他妈是吃错什么药了?!脑子进了屎就滚去把你的脑壳打开洗干净了再回来!真要把人伤出个好歹,神魂受损道基被毁,你就不怕巨阳那家伙再来一次‘粪海滔天’,把你锐金山淹成大粪山?!”
“对不起嘛老婆……我,我一时没收住手,打兴奋了……”
厉锋的声音瓮声瓮气,带着十足的委屈和怂,与他之前的狂放判若两人。
许墨心中虽然依旧气血翻腾,神魂阵阵抽痛,但看到这一幕,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荒诞与……一丝暖意。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
“我没事……多谢前辈……”
“有没有事不是你说了算的!别乱动!”那白衣女子,也就是厉锋的道侣,被称为“母老虎”的白虹夫人,立刻转过头来,眼神严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轻轻按住许墨的肩膀,“让我看看!”
她仔细检查许墨的状况,神识扫过发现许墨七窍流血只是表象,内里神魂虽然受到剧烈冲击有些震荡不稳,但并未出现裂痕,更未伤及根本。
丹田内的五行气旋依旧在顽强地运转,自行修复着损伤,而且恢复速度惊人,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气息已经平稳了大半。
白虹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
“真是厉害啊。硬接这二傻子专伤修士神魂的杀招竟然能恢复得如此之快!你这丫头的根基比我想象的还要扎实浑厚得多!看来巨阳和那几个家伙没少在你身上下血本。”
许墨虚弱地笑了笑,问道:
“请问前辈,刚刚那是……”
“傻子你过来!自己给人家解释清楚!”白虹夫人扭头对着厉锋喝道。
人形态的厉锋这才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押送刑场般挪着小步子蹭过来,低着头不敢看许墨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解释道:
“那个……许墨啊,我这个神通,叫【戮魂啸】。严格来讲……嗯,金丹初期的普通修士如果没什么特殊防护神魂的法宝或功法,硬吃一发十有八九会被直接震碎神魂当场嗝屁。要是筑基修士……那更是连肉身带魂魄都会被震成齑粉,啥也不会剩下。”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许墨,见她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不由得更是惭愧,也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你能接下来……虽然受伤不轻,但神魂未损道基无恙,一方面肯定和你身上这些宝贝装备有关系,它们帮你抵消了大部分冲击,尤其是那来路不明的蛛丝衬衣和你的五行道体自带的神秘抗性……但另一方面,你自身的神魂强度和意志力,也实在是……变态!”
他憋了半天,只能用“变态”来形容。
“行了!闭嘴吧!还好意思说!”白虹夫人没好气地打断他,随后小心地将许墨扶起,“走,丫头,伯母送你去找那头负责接引的灵鹿。这地方煞气重,对你恢复不好。”
一路上,白虹夫人对许墨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与刚才训斥厉锋的泼辣形象判若两人。
尤其是不停地打听关于林烨最近的动向,反复确认他没有又在策划什么“粪海滔天”之类的惊天动地的“傻逼”计划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临别时,她再三叮嘱许墨好好休养,并表示回去一定会“好好收拾”那个没轻没重的家伙。
找到那头神骏的灵鹿时,它正悠闲地嚼着灵草。
看到许墨被白虹夫人送来,它抬起眼皮,口吐人言,声音带着一丝讶异:
“刚刚那动静我隔着这么远都听到了。戮魂啸啊……啧啧。”
它上下打量了一下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许墨,眼神中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你挺牛逼,硬吃一发还能站着走过来。”
许墨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多言,轻轻跨上灵鹿宽厚温暖的后背。
身体的创伤在五行道体强大的自愈力和青岑的草木精华残余药力下正在快速恢复,但神魂的震荡感还需要时间平复。
“下一站去哪里?”
灵鹿甩了甩尾巴,问道。
“焚天崖。”许墨轻声道。
“好嘞~坐稳了!”灵鹿四蹄生风,化作一道流光,载着许墨离开了这片充满肃杀之气的上古战场遗迹。
焚天崖,熔岩洞府内。
炽热的气息依旧,但比起以往似乎多了几分沉闷。
炎曦独自一人坐在石桌旁,面前摆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玉盆,里面是金黄滑嫩、香气四溢的灵禽蛋羹。
她手里抓着一个酒坛,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闷酒,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翻滚的熔岩池,火红的衣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却也掩不住眉宇间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郁结。
许墨迈步走进洞府,熟悉的灼热空气扑面而来。
她如同往常一样自然地走到炎曦对面坐下,拿起桌上备好的干净木勺从那个大盆里舀了一勺蛋羹,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
蛋羹口感嫩滑,火候恰到好处,浓郁的灵气伴随着鲜香在味蕾绽放,味道一如既往的好。
“你就不好奇吗?”
炎曦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目光依旧没有焦点,“为何我一个两界山土生土长的妖精,不通人族礼法,却偏偏做得一手……还算能入口的菜?虽说这手艺比起林烨那家伙鼓捣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玩意儿还是差了点意思。”
许墨轻轻放下勺子,摇了摇头。
她心中清楚炎曦姐提问往往要的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回答,更像是一个倾诉的开端,一个宣泄的出口。
果然,炎曦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眼神迷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我啊……最初就是在这两界山出生的。还是一只懵懂无知、刚刚开了灵智没多久的小火雀那会儿就被司天监下属一个专门负责灵膳的食堂给看中了。他们把我抓走,关进暗无天日的厨房后院……”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每天,都用特制的棍子撬开我的嘴,硬塞进去各种灵草、灵矿,甚至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丹药渣子……把我喂得……浑圆滚胖,像个球一样。”
她苦笑一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就为了能让我多下几颗蛋。呵……那些蛋,要么被拿去给达官显贵补身子,要么就被当成某些丹药的引子……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复杂,“至少,那几十年天天被关在笼子里,看着那些御厨做菜,耳濡目染倒也学会了些许皮毛。这蛋羹,就是那时候看会的。”
炎曦又闷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似乎灼烧着她的喉咙,也灼烧着她的心:
“你能懂么?许墨。”
她终于转过头,金色的瞳孔直视着许墨,里面翻涌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与屈辱,“每天被关在一个转身都困难的小笼子里,蹲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连舒展一下翅膀都是奢望……就只是为了……下蛋。”
许墨迎着她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能想象那种失去自由、被物化、被当成工具的绝望。
她在磐石寨的经历,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笼子”?
“你懂个屁!”
炎曦却突然像是被刺痛了一般,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丝醉意的激动,“你根本不懂!那种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连自己是什么都快忘记的日子!”
她重重地将酒坛顿在桌上,溅出的酒液落在石桌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瞬间蒸发。
“几十年下来……我忍不了了。我开始绝食。”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心死的麻木,“但绝食也没用……他们有的是办法撬开我的嘴,把那些东西硬灌进去……直到后来,我抑郁得连蛋都下不出来了……他们觉得我没用了,就打算把我炖了,当成一道主菜去招待一个……很重要的客人。”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许墨,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你应该猜得到是谁。”
许墨沉默了一下,轻声道:
“是……夫君?”
“对,就是你家那口子。”
炎曦嗤笑一声,语气复杂难明,“当时他就在宴席上。司天监那帮人还洋洋得意地介绍,说这是养了近百年的灵禽‘炎雀’,大补之物……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不等许墨回答,继续说道:
“那家伙,看了一眼被捆得结结实实、羽毛黯淡、胖得飞不起来的我,直接用筷子敲了敲桌子,对当时作陪的司天监监正说:‘这鸡肥成这样,油膘太厚,炖了肯定腻歪,影响本道爷胃口。不如送给本道爷,拿回去看个门,逮个老鼠什么的,也算物尽其用。’”
“然后他就真的把我带走了,带我回到了两界山。”
炎曦的眼神柔和了一瞬,带着一丝追忆,“他教我适合的功法,陪我锻炼,逼着我每天去和幽漪那条长虫打架……好歹把那一身肥膘给减了下来,恢复了昔日……不,是超越了昔日的力量。”
她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
“后来我凭借焚天崖的地利和他给的机缘,成功突破凝结妖丹!化形成功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混合着羞涩、决绝与期待的红晕,“我想用这个新的身体,用我的一切去回报他。哪个女人不对救了自己、给了自己新生的男人动心呢?许墨你别笑我,你也一样。”
许墨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她能理解炎曦当时的心情。
炎曦姐人形态时,气质凌厉,身材火爆,容貌亦是上乘,这样的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世间绝大多数男子恐怕都难以拒绝。
然而,她更知道,自家那位夫君,并非“寻常男子”,他是“傻逼”。
从炎曦姐现在对林烨那种又爱又恨、上火又反感的态度来看,林烨当时定然是干了什么极为“傻逼”的、足以让任何怀春少女心碎一地的蠢事。
果然,炎曦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胸腔翻涌的怒火和羞耻,咬着牙问道:“你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拒绝我的吗?你绝对!想都想不到!”
许墨低下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结合林烨那跳脱不羁、时常语出惊人的性格,她试探着问道:
“夫君他……会不会是因为,过去看到过姐姐……胖过的时候?所以……”
她尽量说得委婉。
炎曦一听顿时眉头紧皱,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言论:
“呵!我胖那会儿,他嘴上成天喊我‘走地鸡’、‘大肥鸡’嫌弃得不行。但行动上对我可是成天又搂又抱,喜欢得很!时不时就揉我脑袋,捏我肚子上的肥肉,还说什么‘肉乎乎的手感好’!后来我瘦下来总算能重新翱翔九天了,他反而……不怎么亲近了!”
许墨这下真的有些不解了:
“那……究竟是啥原因呢?”
炎曦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地传入许墨耳中:
“他说……‘你过去下了太多蛋,下面松松垮垮的,怕是没什么意思,不合我用’。”
许墨:“………………”
她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知道林烨口无遮拦,行为放荡不羁,但……如此直白、如此伤人的话……
洞府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熔岩翻滚的“咕嘟”声清晰可闻。
炎曦自嘲地笑了笑,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看开后的疲惫:
“想笑就笑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墨缓缓摇头,神色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同情和……对林烨的无语:
“炎曦姐姐,我笑不出来……夫君他……虽说行为放荡不羁,言语时常惊人,但我还是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她斟酌着用词,最终还是觉得“伤人”最为贴切。
炎曦叹了口气,仰头将坛中最后一点酒饮尽,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几分清明与傲然,只是深处依旧藏着一丝落寞:
“没什么,后来我也想通了。他是万古罕见的纯阳道体,而我修的则是焚天烈火,属性虽非完全相克,但也并非最佳互补。若真是强行结合对双方的道途都有损害。当时……确实是我情绪冲昏了头,考虑不周。”
许墨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愈合。
但炎曦似乎并不想就此结束这个话题,她目光锐利地看向许墨,带着一丝不解和……隐隐的担忧:
“但是你呢?许墨。你和我不一样,你为何要如此甘愿地被他掌控?成为他那个宏大计划中的一个零件?一个……试验品?你就真的甘心吗?没有一点……对自由的渴望?”
许墨迎着她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平静而通透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委屈,没有无奈,只有一种清晰的自我认知与选择。
“炎曦姐姐是鹰,是翱翔九天的烈焰之灵,向往的自然是高天之上的无拘无束,是极致的自由。”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我……在遇到林烨之前是磐石寨的神女,甚至不被当成人看待。遇到他之后被他带回两界山,我才算是第一次……有了被当成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对待的感觉。”
她顿了顿,继续道:
“姐姐想要的是挣脱一切束缚的自由。而我则相反,我渴望的,是一种极致的‘归属’与‘确认’。我想要被掌控,被占有,甚至……被彻底物化,成为某个更强大存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种体验能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存在感。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本身也是自由的一部分。而林烨他理解并尊重我的这种想法,他会给我想要的东西。”
“你还真是……奇怪。”
炎曦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落寞,“本以为我们经历相似都曾身陷囹圄,会有一样的追求……看来终究是我一厢情愿了。人与人,妖与妖,终究是不同的。”
“所以姐姐,”
许墨适时转移了话题,微笑道,“今天的最终试炼还要做吗?”
“不必了。”
炎曦挥了挥手,神情恢复了平时的爽利,“过去一个月你在焚天崖的特训一直都是以战斗模拟和火焰掌控为主,该检验的早就检验过了。已经没必要再专门打一架了。另外你刚从厉锋那傻大个手底下捡回条命吧?神魂震荡的滋味不好受,吃点热乎的蛋羹,好好补补身子,稳固一下心神。”
许墨心中微暖,点头道谢:
“谢谢姐姐。”
“吃完就陪我飞一次吧。”
炎曦站起身,走到洞府边缘望着下方翻滚的熔岩和远处无垠的天空,眼中重新燃起属于天空王者的神采,“这次,我带你看看真正高天之上的景观。让你体会一下什么是鹰击长空!”
“好。”
许墨欣然应允,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高天之上的苍炎巨鹰向往的也许是能够展翅翱翔、不受束缚、一览众山小的自由。
但是在许墨看来,自由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为所欲为,随心所欲。
她生来就是“祭品”,身负纯阴之体是绝佳的鼎炉素材。
如今更是炼成了前所未有、更为诱人的阴五行道体。
这别说对于邪修,哪怕是在那些自诩正道的名门大派眼里都是明晃晃的、行走的“唐僧肉”!
就算她成功筑基,之后再侥幸晋升金丹,那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邪修的活人炼丹最爱用的就是金丹期的女修。
而金丹女修之中,最佳的素材自然就是纯阴之体!
如此一来,翻遍古籍,在这残酷的修仙界几乎就不曾有过纯阴之体的金丹女修能够成功突破元婴的先例!
纯阴之体的凡间女婴往往在几岁时就会被当地的修仙势力或者邪修教派发现并带走,从小作为炉鼎培养,命运早已注定。
偶尔有侥幸出生在修仙世家的纯阴之体女婴其家族也会极度忌惮,要么将其早早送走,要么干脆狠心遗弃。
原因很简单——一个中小型的修仙家族或者宗派当中如果出现一名金丹级别的纯阴之体女修,那便是怀璧其罪,会招来灭顶之灾!
哪怕是像云深林家那样的顶级修仙世家如果族中出现了纯阴之体,那么与之实力对等的邪修巨擘或者敌对势力也会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地前来绑架、抢夺!
毕竟没有哪一个卡在瓶颈的邪道巨擘能禁得住“吃下一颗由纯阴之体金丹女修炼制的活体人丹就能原地突破”的诱惑!
这些并非林烨那家伙的信口胡说,而是幽漪姐在过去训练闲暇,一边用本体将她温柔缠绕、紧缚,一边带着哀伤与追忆,低声讲给她听的。
幽漪姐曾经有一位主人名叫苏清寒,便是一名侥幸修炼到金丹期的纯阴之体散修。
为了躲避邪修宗派的疯狂追杀,她躲进两界山,经常拜托幽漪姐的本体将其吞入腹中,借助玄蛇的幽冥气息掩盖自身那如同明灯般显眼的纯阴气息。
但在幽漪姐一次至关重要的突破、不得不闭关期间,苏清寒还是被无孔不入的邪修门派发现并抓走。
最终,当幽漪姐强行破关拼死突入那邪修总坛时,看到的只是在炼丹炉中,苏清寒的肉身、修为与神识被活活炼化成了一枚紫黑色、散发着不祥邪气的丹药……
如果不是当时厉锋和石坤察觉不对拼命赶来相助,又有青岑耗费本源为其疗伤,幽漪姐根本不可能从那名看守丹炉的元婴期邪修长老随手一击下活下来……
思绪飘远间,许墨已经将碗里的蛋羹喝完。
炎曦又不由分说地给她盛了满满一碗。
最终,一人一鹰降临在黑水涧。
幽漪早已在一处俯瞰着滔滔江水的悬崖之上等候。
下方,狂暴浑浊的江水如同怒吼的巨龙奔涌着涌入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化作如同血管般错综复杂的暗河,消失在大地深处。
“来了,肥鸡。”
幽漪对着收起翅膀、落地的炎曦习惯性地贱笑着打了个招呼。
“人我带来了,你个死长虫嘴还是那么欠!”
炎曦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展开巨大的火翼头也不回地向着南方的焚天崖飞去,留下一道赤红的流光。
幽漪走上前,亲昵地抱住许墨,在她光洁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淡淡的唇印,随后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神秘与郑重:
“墨儿妹妹,姐姐我今天要给你看样东西,也给你讲个故事。”
她招呼着许墨在悬崖边的石桌旁对面坐下,随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了石桌之上。
那是一根长鞭。
鞭身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幽黑色,隐隐有鳞片状的纹路,触手冰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
鞭子的手柄则是一截洁白如玉、温润生光的骨骼,雕刻成简约而古朴的龙形。
“这是‘敖赞’。”
幽漪轻声说道,手指温柔地抚摸着鞭身,眼神中流露出许墨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哀伤与追忆。
许墨微微一怔。
敖赞……这听起来,并非武器的名字。
“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
幽漪抬起眼,看向许墨,那双平日里妩媚多情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伤感,“这是个人名。或者说……是一条陨落蛟龙的名字。”
她为许墨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清茶,茶香袅袅,却驱不散那弥漫开来的沉重气氛。
幽漪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望着杯中起伏的茶叶,缓缓谈起了那段尘封的过往。
故事并不复杂,却带着命运的无奈与深情。
一条因为意外而灵智初开、懵懂无知的小蛇在危机四伏、暗无天日的幽冥地底世界里偶然遇到了一条渡劫失败、又被强大仇家追杀,不得已逃亡至此躲藏的蛟龙。
那时的敖赞,即便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对于那条小蛇来说依旧是高不可攀、如同神明般的存在。
然而,俗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蛟龙敖赞并未将这闯入他最后栖身之地的小蛇随手灭杀,反而招呼她过来,许是寂寞,许是看到了她眼中的纯净与懵懂,便开始与她说话,传授她一些基础的、适合水系妖物修炼的心法口诀。
于是,这条小蛇便每天都来,每次都会带来自己在幽冥地底找到的、她觉得可能对敖赞伤势有用的草药或者稀有的灵物。
她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真的有效,只是凭着一股单纯的心意一股脑地带来。
在她的陪伴和那微薄却真诚的帮助下,她的修为在敖赞的指点下渐入佳境日益精进。
而敖赞的伤势却并未好转,反而因为本源受损过重日渐虚弱,直至油尽灯枯。
当初那条微不足道的小蛇,已经成长为了与蛟龙体型相仿、能够化形的强大妖兽。
她对这位亦师亦友、在她最弱小无助时给予她温暖与指引的敖赞早已倾心不已。
她深知敖赞时日无多便鼓起勇气提出要与蛟龙结合,至少为其延续血脉产下子嗣,让他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然而,敖赞却拒绝了。
他躺在冰冷的幽冥岩石上气息微弱,金色的龙目却依旧带着曾经的威严与看透世事的沧桑:
“幽漪……我曾为无尽深海的一方霸主,麾下无数妖兽莫敢不从。但他们无一个是真心相待。当我渡劫失败显露颓势之时便全数背叛,甚至反噬于我……实在可悲,又可笑。”
他看着眼前已然亭亭玉立、眼中含泪的幽漪,声音温和却坚定:
“你天性善良,心思细腻剔透,这是你的优点。但在这弱肉强食的洪荒世界,终究是要用实力说话的。所以我死之后,这残躯便留给你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你可以用它打造一副趁手的兵器,护你周全。或者拿去换成你修炼所需的资源……如果你不怕风险,将它吃进肚里炼化,增强你的血脉……也无不可,随你心意。”
当晚,蛟龙敖赞便在这幽冥地底的角落安然坐化,龙魂归于天地。
此后,化形期的幽漪带着一副妖王级别的蛟龙残躯四处行走固然引来了无数觊觎与麻烦,颠沛流离历经艰险。
直到她来到这两界山,遇到了那位纯阴之体的金丹散修苏清寒,才得到了一段短暂而珍贵的平静时光。
然而,这平静并未持续多久,苏清寒被邪修所杀,幽漪强闯邪修总坛重伤濒死,被青岑救治……
再后来没过多久,一个名叫林烨的疯疯癫癫的道士带着上百名面黄肌瘦的凡人难民来到山中,还顺手带来一只恼人的走地大肥鸡,三天两头来找她麻烦。
那法号巨阳的疯子不是偷她珍藏的灵果就是在她洗澡的黑水潭里扔石头……让幽漪几乎没心思再去沉浸于悲伤之中,还成天被那只精力过剩的肥鸡欺负得头疼不已。
最终,在一次被炎曦追得满山跑之后,幽漪一气之下便委托与她关系还算不错的厉锋将敖赞留下的、最为坚硬的脊椎主骨辅以其他材料,打造成了如今她手中这根威力无穷的蛟龙骨鞭——她依旧以“敖赞”之名呼唤它。
许墨听完了整个故事久久无言。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故事中的沉重与悲伤一同吸入肺中,再长长地、缓缓地吐出。
她能感受到那根冰冷骨鞭之上,所承载的,是何等深沉的情感与遗憾。
“幽漪姐,”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看向幽漪,“那个邪修宗派……叫什么名字?”
幽漪抚摸骨鞭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看向许墨,眼神复杂,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神色淡然却不容置疑:
“我不能说。”
她反手轻轻握住许墨的手,语气带着恳切与担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墨儿。复仇的念头一旦种下便会如同跗骨之蛆……但我不能告诉你。那个宗门势力盘根错节,实力底蕴……堪比云深林家!门中元婴长老不止一位,甚至有传闻他们有化神期的老怪物沉睡!在你拥有元婴期的实力之前,我绝不会告诉你他们的名字,绝不能让你去白白送死!”
许墨看着幽漪眼中真切的关怀与坚决,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强求:“好吧。”
但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一道冰冷如万年玄冰的寒芒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与沉稳。
“等我晋升元婴之时,”
许墨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幽漪姐,务必向我坦白一切。”
幽漪凝视着她,仿佛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不容动摇的决心,最终,她也郑重地点了点头,承诺道:
“一定会的。”
之后,许墨又依次拜访了石坤和青岑。
这两位妖主的“试炼”则要平和许多。
石坤依旧是那副憨厚耿直的模样,对她一通叮咛嘱咐,反复强调大地之力的厚重与稳固是根基,又慷慨地拿出好些品质极高、灵气盎然的宝石和稀有灵矿送给她,说是给她以后炼器或是强化【撼地靴】备用。
而青岑则更为直接,他邀请许墨进入他那庞大无比的千年古树本体内部。
在充满生命气息的树心空间中,温和而磅礴的乙木精华如同温暖的泉水般包裹住许墨,不仅彻底治愈了她与厉锋战斗时受的内伤和神魂的细微震荡,更是进一步滋养了她的五行道基。
他还拿出了一些外界难得一见、能快速补充体力和灵力的灵果给许墨服用,让她状态恢复到了巅峰。
当时辰接近正午,阳光最为炽烈之时,许墨借由【焚天翼衣】的飞行之力,化作一道流光,一路攀升来到了两界山公认的最高峰——云顶峰。
这里,仿佛是被某种无上伟力用利刃直接将原本尖耸入云的山巅齐根削去,形成了一个巨大而平整的平台,光滑如镜,仿佛天生如此。
平台之上早已规划好了一处极为开阔的试炼场地,地面铭刻着复杂的阵纹,四周矗立着五根颜色各异、散发着不同属性灵力的巨大石柱。
而林烨,就端坐在圆形场地正中央的……
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马桶之上。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眼帘低垂,面容平静,仿佛老僧入定,又像是在……沉思?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穿着裤子,并非是在真的如厕,只是他寻常搞怪的一部分罢了。
许墨缓缓收敛飞行之力,如同羽毛般轻盈地落在林烨身前不远处,高跟鞋跟与光滑的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哒”的一声。
“来了。”
林烨抬起眼帘,看向她,脸上露出一抹温和而熟悉的笑容。
“夫君。”
许墨也微笑着回应,目光扫过那个马桶,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随后,演武场四周的五根石柱后面,五大妖主的人形状态纷纷走出。
厉锋脸上和胸前似乎又多添了几道新鲜的爪痕,但他本人对此早已习惯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炎曦、幽漪、石坤、青岑则神色各异,但目光都聚焦在场中的两人身上。
林烨从那个马桶上站起身。
就在他离开的瞬间,那马桶内部仿佛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随即开始飞速坍缩、收束!
一股玄奥而恐怖的法则波动一闪而逝,那马桶就在许墨惊愕的目光中被压缩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奇点,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彻底堙灭在虚空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许墨吃了一惊,这手段……已然超出了她对“储物”或者“毁灭”的认知范畴!
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却发现众妖脸上的表情比自己还要精彩!
就连平日里几乎没什么表情波动的青岑此刻也瞪大了眼睛,那眼神里的震惊程度,简直和旁边眼如铜铃的厉锋不相上下!
“好了,”
林烨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语气轻松地说道,“刚刚拉的粑粑处理完毕。接下来开始最终BOSS战环节。”
他看向许墨,脸上带着那标志性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准备好了没有,许墨同学?”
许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杂念,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
她拉开架势,五行战衣无风自动,灵力开始奔涌,沉声应道:
“我准备好了!”
“好!”
随着林烨话音落下,五妖立刻行动起来,分别站到一根石柱旁,将自身精纯的妖力注入其中!
“嗡——!”
五根石柱骤然亮起耀眼的光芒,白、青、黑、赤、黄五色光华冲天而起,在平台上方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五行光罩——【五行封灵大阵】!
光罩之上符文流转,散发出强大的能量波动,将整个试炼场彻底笼罩隔绝开来。
这是为了防止接下来的战斗余波太过惊人,打扰到山下桃源镇那些安居乐业的普通镇民。
随后,战斗开始!
许墨没有任何犹豫,深知面对林烨任何保留和试探都是徒劳!
她必须一出手就倾尽全力,将自己一年来的所有修行成果,所有法宝的威力,所有对阴阳五行之道的理解尽数施展出来!
她率先发动攻击!
双手急速结印,体内阴五行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催动!
【玄冥真水】与【幽冥鬼火】的力量被她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条狰狞咆哮、周身缠绕着黑色冰焰与墨色火焰的**幽冥炎龙**,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寒与焚毁万物的寂灭气息,发出无声的咆哮,直扑林烨而去!
——此为**阴水**与**阴火**的融合运用,水火相济,威力倍增!
与此同时,她脚下【撼地靴】重重一跺!
磅礴的土系灵力灌入大地,引动平台之下的地脉之力!
整个平台剧烈震动,无数尖锐无比、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庚金石笋**,如同择人而噬的毒牙般破土而出,从四面八方,毫无死角地刺向林烨站立之处!
——此为**阴土**生**阴金**,借助大地之势,衍生出锋锐无匹的攻击!
面对这融合了两种属性、声势骇人的联手攻击,林烨面色不变,甚至没有移动脚步。
他只是并指如剑,对着那扑来的幽冥炎龙凌空一点。
“嗤——”
一道炽热堂皇、蕴含着至阳至刚道韵的**金色火焰**——【炽阳真火】凭空而生,如同大日临空,光芒万丈!
那金色的火焰与墨色的炎龙悍然相撞,并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发出了“滋滋”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剧烈声响!
至阳对至阴,相互克制,相互湮灭,最终双双消散于无形,只留下一片扭曲的空气。
紧接着,林烨脚步骤然一踏,一股厚重如山、中正平和、却带着无匹力量的【戊土灵气】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灵气所过之处,地面上凸起的、锋锐无比的庚金石笋,如同被无形的大手轻轻抚过,尽数被震碎、碾平,化为齑粉!
平台瞬间恢复了光滑,仿佛那些石笋从未出现过。
许墨瞳孔微缩,心中凛然,但攻势毫不停歇!
体内灵力再转!
双手虚引,仿佛从虚空之中引动了九幽寒泉!
【玄冥真水】化作滔天巨浪,漆黑如墨,冰寒刺骨,如同天河倒卷,带着淹没一切的磅礴大势,向着林烨当头压下!
——此为**阴水**之力的极致运用!
更可怕的是,在那汹涌的黑色浪涛之中,隐藏着无数细密锋锐、由极致【庚金之气】凝聚而成的无形**剑气**!
它们如同潜伏在暗流中的毒蛇,伺机而发,专破各种护体罡气!
——此为**阴金**藏于**阴水**之中,金水相生,暗藏杀机!
林烨见状,终于动了。他袖袍一挥,淡然开口,声音却仿佛蕴含着言出法随的力量:
“乙木逢春,离火燎原。”
霎时间,【乙木青光】大盛,瞬间在他身前化作一株巨大无比的参天古树虚影!
那古树根系如同虬龙,牢牢抓住地面,庞大的树冠如同华盖,青光流转,硬生生撑住了那滔天而来的玄冥真水巨浪,任其如何冲击,岿然不动!
——以**阳木**之生机盎然,对抗**阴水**之死寂冰寒。
同时,【离火神雷】凭空炸响!
一道道赤红色的雷霆,如同拥有灵性的火焰巨蟒,悍然窜入那黑色的水浪之中!
雷霆至阳至刚,轰击在隐藏的庚金剑气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剧烈爆鸣!
水汽被瞬间蒸发,雷光与剑气相互湮灭,交织成一片毁灭的光景!
——以**阳火**之狂暴,克制**阴金**之锋锐,并蒸发**阴水**。
阳五行对阴五行!
林烨的术法,堂堂正正,磅礴大气,每一种属性的转换都圆融无暇,信手拈来,仿佛蕴含着天地自然的至理,带着一种“道”的韵律。
他的力量层次,显然远远高于许墨,但似乎刻意压制在了某个界限,更多的是在展示一种“运用”的完美。
而许墨,则将她这一年来的苦修成果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将一身法宝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幽冥索】如影随形,时而如毒龙出洞,直刺要害;时而化作漫天索网,缠绕束缚。
【白虎牙带】瞬间拆解,化作千百道锋锐无匹的银白飞刃,如同疾风骤雨,从各种刁钻角度袭扰、切割。
【焚天翼衣】红光闪烁,为她提供着鬼神莫测的极速与灵活的空中机动,让她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险之又险地避开林烨那些看似随意、却蕴含莫大威能的攻击余波。
【撼地靴】则让她下盘稳如磐石,即便地面因为能量碰撞而不断龟裂、震动,她也总能找到借力之处。【生灵手套】上的金色纹路不断闪烁,全力运转,尝试着吸收、化解林烨攻击中逸散出的精纯灵力,虽然收效甚微,却也在不断磨砺着她对力量的控制。
她更是将阴阳克制的道理运用到了自身所能理解的极致!
用水系法术对抗火系,用土系法术防御金系攻击……战术不可谓不精妙,反应不可谓不迅速。
然而,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对“道法”领悟的鸿沟面前,她的一切努力,都像是蚍蜉撼树,如同精妙的舞蹈,却总被一股无形的、浩瀚的力量所压制、引导、化解。
她就像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看似惊险万分地在风浪间穿梭,每每看似要被吞没,却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关键时刻将她“托”一下,不至真正倾覆。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势均力敌,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压力!**
巨大的压力!
不仅仅是灵力层面上的全面压制,更是精神层面、道境层面的恐怖碾压!
许墨感觉周身的灵力运转越来越滞涩,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她的神识被林烨那浩瀚如星海般的精神力量牢牢锁定,如同被剥光了放在放大镜下观察,任何细微的变化都无所遁形。
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无形的巨力挤压、震荡,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胸口憋闷欲裂。
她咬紧牙关,娇躯因为过度透支和巨大的压力而微微颤抖,汗水早已浸透了内里的衣衫,甚至顺着发梢滴落在地。
她将全身的法宝催动到了极限,丹田内那团混沌般的、代表着阴五行道基的气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压缩!
仿佛要在这种极致的压迫与绝境之中,寻求一丝……突破的契机!
“还不够……还差得远!必须变得更强!更快!”她心中在疯狂地呐喊,一种强烈到极致的不甘,一种对力量、对胜利、对超越自身极限的渴望,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在她胸中轰然喷薄而出!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模糊,视野的边缘甚至出现了扭曲的光影,唯有那求胜、求强的执念,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越发清晰、炽烈!
就在许墨感觉自己即将到达极限,体内的五行气旋压缩到某个临界点的刹那——
异变陡生!
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骤然暗了下来!
并非乌云汇聚那般渐进,而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拉上了天幕!
浓厚到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乌云,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疯狂涌出,瞬间遮蔽了炽烈的日光,将整个云顶峰平台笼罩在一片诡异的、近乎黑夜的昏沉之中!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乌云之中翻滚闪烁的,并非寻常渡劫时的银蛇雷光,而是一种暗沉、深邃、近乎无声的**暗紫色雷电**!
那雷电无声地蜿蜒、炸裂,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寒、死寂与纯粹的毁灭气息!
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之雷!
“这是……天劫?!不对!这气息……是**阴雷劫**!!”石柱上,见识最为广博的炎曦第一个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筑基期的**阴雷劫**?!这怎么可能!闻所未闻!古籍上都未曾有过记载!”厉锋亦是虎目圆睁,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变形,他死死地盯着那暗紫色的雷云,仿佛看到了什么违背天道常理的事情。
青岑古井无波的脸上也出现了裂痕,喃喃道:“阴五行道体……竟引动了如此诡谲的天罚吗?”
幽漪和石坤更是紧张得握紧了拳头,下意识就要冲上前去。
然而,那覆盖峰顶、足以抵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五行封灵大阵】,在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极致阴寒毁灭法则的天地之威面前,竟如同脆弱的琉璃般不堪一击!
“咔嚓——!”
第一道看似绵软无力、仅有手臂粗细的暗紫色阴雷,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探下,轻轻触及那五彩光罩。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光罩甚至连挣扎一下都未能做到,便轰然破碎,化作漫天绚烂却迅速湮灭的五彩光点,消散无踪!
大阵,破!
五妖大惊失色,体内妖力瞬间提升到极致,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入场中护法!哪怕硬抗天劫,也绝不能让许墨独自面对这闻所未闻的恐怖雷罚!
“都别动!”
就在此时,林烨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如同定海神针般传入五妖耳中。
他依旧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那翻滚的暗紫色雷云,眼神深邃如星空。
“这是她的劫,亦是她的缘。旁人插手,只会让劫数倍增,适得其反。”
他的话音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五妖躁动的妖魂瞬间安定下来,虽然依旧忧心如焚,却不得不强行按捺住冲出去的冲动,紧张万分地注视着场中。
而就在大阵破碎的瞬间,那漫天翻滚的暗紫色阴雷仿佛找到了唯一的目标,并未扩散肆虐,而是诡异地、全部地汇聚起来,如同一条来自幽冥的暗紫色雷霆瀑布,带着湮灭一切生灵与灵机的死寂气息,朝着平台中央的许墨,倾泻而下!
雷电并未波及场外的五妖和林烨,只是将试炼场彻底笼罩,形成了一个独立而恐怖的**阴雷炼狱**!
山下的桃源镇,居民们只是觉得天色突然阴沉得可怕,乌云低垂,雷声闷响,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
“哎呀,这天气变得真快!要下大雨了!”
“快收衣服!这雷声听着心里发毛!”他们浑然不知,峰顶正在经历一场亘古未有的、针对逆天道体的诡异天劫。
峰顶,已成为一片暗紫色的雷狱中心。
“轰!!!”
第一道实质性的阴雷狠狠劈在许墨身上!
她周身由法宝自发形成的防护灵光剧烈闪烁,【炼狱魔蛛丝衬衣】上符文狂闪,竭力抵消着那直透灵魂的阴寒与毁灭之力。
但即便如此,许墨依旧感觉如同被万载玄冰贯穿,又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了神魂,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身体踉跄后退。
这阴雷,狠厉至极!它不仅轰击肉身,更侵蚀灵力、冻结神识!寻常金丹修士若被劈中一下,修为根基必受重创,神魂都会出现裂痕!
然而,处于雷劫中心的许墨,在初始那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与冰寒过后,却惊异地发现,这诡异的阴雷,竟与她体内的阴属性灵力,以及【幽冥索】、【玄冥真水】等阴属性法宝,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暗紫色的雷光如同最残酷的工匠,疯狂地洗练着她的肉身,将最后一丝潜藏的杂质淬炼出去,让她的五行道体变得更加纯粹无瑕!
更与她丹田内那团高速旋转、压缩到极致的混沌五行之气激烈地碰撞、交融!
仿佛这天地不容的阴雷,正在以一种毁灭的方式,逼迫着她体内那逆天的道基发生某种至关重要的**质变**!
她非但没有在雷劫下被劈垮,反而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加精纯、更加强大的力量,正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毁灭中,艰难地孕育、挣扎着……苏醒!
整个试炼场的灵气,竟被这特殊的阴雷彻底抽空、排斥,形成了一片短暂的“灵力真空”区域!
法术暂时无法施展了!
但许墨眼中的战意,却在这一刻燃烧到了顶点!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面对天地之威的不屈!是一种于毁灭中寻求新生的倔强!
“吼——!”
她仰天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竟主动散去了周身大部分法宝的防御灵光(仅保留基础的肉身防护),纯粹凭借被阴雷初步淬炼后愈发强横的肉身力量,以及那在绝境中即将突破带来的、生命层次的飞跃感,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一颗逆天而行的人形炮弹,带着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惨烈气势,再次冲向一直静立原地的林烨!
拳风呼啸,腿影如鞭!
没有任何花哨的术法,只有最原始的力量碰撞,最直接的近身搏杀!
她的拳脚之间,隐隐带着风雷之声,那是肉身力量与残存阴雷之力交织的异象!
林烨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毫不掩饰的赞许与……一丝期待。
面对许墨这摒弃了所有花哨、回归生命本源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他的身形依旧如鬼魅般晃动,总是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拳脚,或是用看似轻柔无比的巧劲,将她那磅礴的力量悄然化解、引偏。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每一次移动都暗合道韵。
就在许墨的攻势因灵力真空和雷劫干扰而达到某种极致,她体内那混沌五行气旋旋转到几乎要炸开的瞬间——
林烨不再一味闪避。
他站定原地,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因战斗和雷劫而鬓发散乱、嘴角带血却眼神愈发明亮的许墨,口诵真言,声音不高,却仿佛与这片被阴雷笼罩的天地产生了奇异的共振,清晰地传入许墨耳中,也传入周围五位屏息凝神、面露震撼的大妖心中:
“修仙,炼的是气,是神,是长生法。”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直指大道本源,“而修道,求的是理,是则,是天地心。”
“你已触摸到了‘道’的门槛,今日,我便让你看看,‘道’的些许面貌。”
话音落下,他并未动用任何磅礴的灵力,而是仿佛引动了周遭的“法则”本身。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一股无形的、极致的“柔”之力场瞬间降临,笼罩了许墨。
这并非法术凝聚的水流,而是一种“柔”之规则的显化!
许墨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却又粘稠到极致的混沌海洋之中,她每一拳、每一脚蕴含的磅礴气血与刚猛力量,撞击在这至柔的力场上,都如同泥牛入海,被悄然化解、引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让她难受得想要吐血,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瞬间受挫,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潭,动作变得迟滞!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又一股力量缠绕上来,至柔至弱,却无孔不入,渗透进她力量的每一个缝隙,每一个发力点。
许墨感觉自己一身因突破在即和雷劫淬炼而愈发磅礴的气血、那刚猛无俦的拳劲,在这极致的柔弱面前,反而成了最大的负担,变得无比滞重!
仿佛被无数柔韧至极、无法挣脱的丝线从内部捆绑、束缚,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比平时多数倍的力量!
她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呼吸变得更加粗重。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许墨眼前骤然一花,神识被一股更宏大、更玄奥的力量剧烈干扰!
她仿佛看到林烨的身影在她面前一化为三,三化为九,九化为万……无数个林烨,或微笑,或淡然,或威严,充斥了她的整个视野,充斥了这片被阴雷笼罩的天地!
他们从四面八方平静地注视着她,每一个都无比真实,每一个又都仿佛只是幻影。
她的神念被彻底搅乱,如同陷入了没有出口的迷宫,完全失去了攻击的目标,陷入了巨大的迷茫、震撼与无力之中。
这是对“幻”与“真”,对“多”与“一”的法则演绎,远超任何幻术!
最后,林烨并指为剑,无视了空间的阻碍,无视了许墨因神识混乱而徒劳的格挡与闪避,朝着她的眉心,轻轻点来。
这一指,看似缓慢到了极致,仿佛跨越了时空的界限,蕴含着一种直指本源、瓦解一切“强”与“形”的法则之力。
它并非攻击肉身,而是作用于许墨的“存在”本身,作用于她刚刚凝聚、尚未稳固的“道基”!
“弱者,道之用。”
随着这最后一句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箴言响起,林烨的指尖,轻轻点在了许墨的眉心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场景。
许墨只感觉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力量,如同温暖的潮水般,瞬间流遍她的四肢百骸,流经她的奇经八脉,最终汇入她那疯狂旋转的丹田气旋之中。
她周身刚刚因为突破在即而焕发出的、那蓬勃而混乱的灵光,瞬间如同被吹熄的烛火般,黯淡下去,最终彻底内敛。
所有法宝都暂时沉寂,失去了与她心神的联系,仿佛变成了凡铁凡布。
她浑身那磅礴汹涌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那股支撑着她战斗到现在、对抗雷劫、冲击极限的倔强与不屈,在这触及“道”之本源的温和力量面前,如同冰雪遇到了暖阳,悄然消融。
她双腿一软,再也无法站立,“噗通”一声,软软地坐倒在地。
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茫然,以及……一丝若有所悟的茫然。
败了。
彻彻底底的败了。
但这失败,却并非单纯力量的碾压,而是一种认知层面的、境界上的降维打击。
林烨没有用绝对的力量摧毁她,而是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向她展示了“道”的冰山一角,让她亲眼看到,自己之前所有的技巧、所有的法宝、所有的力量,在这“道”的显化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就在她心神俱震、道心几乎失守的这一刻,她丹田内那团被压缩到极致、又与阴雷之力激烈交融的混沌五行之气,仿佛受到了那“弱者,道之用”的法则洗礼,猛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混乱归于有序,驳杂化为精纯!
那混沌之气骤然收缩、凝聚,最终化作一个缓缓旋转、内蕴五行、平衡而稳固、散发着温润如玉光泽的**基台**!
基台之上,五色光华流转不息,自成循环,一股远比练气期时精纯、浩瀚了十倍不止的灵力,如同江河奔涌般在她经脉中自然运行!
筑基期!
她正式踏入了筑基修士的行列!
而且是以前所未有的**阴五行道体**筑基!
天空中,那诡异的暗紫色阴雷劫云,在林烨出手干预、许墨成功“渡”过(虽非传统意义上的渡过,但她在雷劫中坚持下来,道基得以重塑并稳固)后,仿佛失去了目标,也开始缓缓消散,重新露出湛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从未发生。
只有平台上残留的些许焦黑痕迹和紊乱的灵气波动,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
林烨收指,周身那玄妙莫测、仿佛与天地合一的气息瞬间敛去,又恢复了那副平凡青年的模样。
他微笑着走上前,向坐在地上、神情依旧有些恍惚的许墨伸出手:
“恭喜毕业,许墨。筑基功成。”
许墨怔怔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他那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仿佛刚才那个引动天地法则、言出法随、宛若道之本源化身的无上存在,只是一个幻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与初入筑基的陌生力量感,抓住林烨温暖而稳定的手,借力站起。
虽然浑身依旧有些脱力,但眼神却明亮得吓人,充满了对未知浩瀚天地的渴望、敬畏与坚定的求索之心:
“这就是……‘道’?”
“窥得一斑而已。”林烨笑道,伸手扶住还有些摇晃的她,语气带着勉励,“胜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在面对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对天地雷劫、面对自身极限时,依然保持了求索的意志和战斗的勇气,并且抓住了那一线生机,成功筑基。这比任何法器的契合,比境界的突破,都更为珍贵。你已真正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资格,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性。”
他顿了顿,看向天空,意有所指:“至于这阴雷劫……看来你这阴五行道体,比我想象的还要特殊一些,连天道都降下了与众不同的‘关照’。不过,总算是撑过来了,筑基已成,道基稳固,未来可期。”
随着他的话音,许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丹田内的五行基台稳固如山,周身灵力奔腾不息,圆转自如。
对周身法宝的感应也变得更加清晰、深刻,仿佛它们已经成为了自己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五大妖主此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飞身落下石柱,围拢过来,脸上都带着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欣慰,有震撼,有后怕,也有对林烨那深不可测实力的敬畏,以及为许墨由衷的高兴。
“恭喜墨姑娘筑基成功!哈哈哈!老子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被劈死!”
厉锋率先抱拳,声音洪亮,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畅快。
“小墨墨,好样的!刚才可担心死姐姐了!”
幽漪上前,轻轻抱了抱她,眼中带着真诚的喜悦与一丝未褪的惊悸。
炎曦虽然没说话,但也对着许墨微微颔首,眼神柔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
石坤憨厚地笑着,竖起大拇指,瓮声瓮气道:“厉害!”
青岑则是温和地说道:“道途漫漫,今日只是起点。守住本心,方得始终。”
是夜,两界山巅举行了盛大而热闹的庆祝宴席。
星辉漫天,篝火熊熊,烤肉的香气、灵果的芬芳、美酒的醇厚弥漫在空气中。
众妖纷纷向许墨道贺,庆祝她成功毕业,筑基功成,也庆祝自己有幸观摩了一场近乎法则层面的演示,虽不能完全理解,但也皆感收获巨大,对林烨的敬畏与感激更深。
宴席散后,忙碌一天的众人各自歇息。
许墨与林烨回到那间熟悉的小屋。
洗漱完毕,洗去一身的疲惫、尘埃与血污,许墨躺在柔软床榻上,感受着体内那奔腾却温顺、浩瀚而可控的筑基期灵力,看着身边闭目调息的林烨,心中百感交集。
一年前,她还是磐石寨那个命不由己、朝不保夕的祭品,如今,她却已是筑基修士,身怀重宝,得到了两界山最强存在的认可,更是成为了身边这个神秘强大、亦师亦友亦夫君的男人的道侣。
巨大的幸福感与充实感包裹着她,但白日里那场战斗,那“道”的惊鸿一瞥,以及林烨最后那番话,依旧在她脑海中回荡。
她忽然想起一事,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心跳也悄然加速。
她侧过身,面向林烨,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期待与羞涩,还有一丝被白天战斗激发的、想要更紧密联系的渴望:
“老公,”她用了这个更显亲昵的称呼,“我现在筑基了,道基也稳固了。是不是可以那个……双修了?”
林烨缓缓睁开眼,看向她。
烛光下,她眼中有期待,有羞涩,有坚定,或许还有一丝想要被征服的火焰在跳动。
他平静地注视了她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
“嗯,从理论上讲筑基期的身体和稳固的道基确实可以承受部分双修之法的冲击,不至于像练气期时那样因无法容纳过于庞大的元阳之气而直接爆体而亡。”
许墨闻言,眼睛顿时一亮,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心跳得更快了,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他靠近了一些。
“但是,”林烨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严肃而认真,目光如同深邃的寒潭,直视着许墨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那仅仅只是‘不至于死’。”
他坐起身认真地说道:
“你的筑基道基初成,五行虽已平衡但远未达到圆满无瑕、混元如一的至境。其韧性,包容性、转化效率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若在此时行双修之法,尤其是与我之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直接:
“其中蕴含的庞大元阴元阳交汇之力,阴阳五行法则的碰撞与融合虽能让你修为在短时间内暴涨,甚至可能借助我的纯阳道源直接冲击金丹瓶颈……但这样做无异于拔苗助长!”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会对你未来的潜力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透支你的生命本源,扭曲你的道基根基!或许能换来一时的强大,却彻底断绝了你通往更高境界——元婴,甚至化神,乃至真正触摸‘道’之本源的可能!”
他凝视着许墨,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如果你过去这一年表现平庸,只是一个资质尚可、心性一般的炉鼎,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榨干你的价值,助我修行,对我而言损失不大。但你不是。许墨,你向我和两界山展示了你的坚韧、你的智慧、你面对绝境的不屈、你对大道的渴望,以及你……无限的潜力。”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守护与长远的期待:
“你值得一条更广阔、更坚实、能让你走得更远的通天大道!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再等等。等你金丹凝结五行圆满,道基真正坚不可摧,能够完美承载、转化、乃至升华双修带来的磅礴力量时才是最佳时机。那时,双修于你而言才不再是损耗,而是真正的助益,是阴阳共济携手同行。”
许墨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失落如同潮水般涌来,但随即,一种更深的、更加滚烫的情绪,迅速将那失落淹没、取代。
她明白了。
全明白了。
林烨的拒绝并非不爱,并非嫌弃,而是……一种更深沉理性、也更珍贵的**尊重**与**投资**。
他不是将她视为短期内提升修为的工具,而是真正将她看作了一个平等的、拥有无限未来的**道侣**,一个值得他耐心等待、悉心培养的同行者。
这种尊重,这种期许,远比她想象中的肌肤之亲灵肉交融更让她心动,更让她感到一种灵魂层面的颤栗与满足。
她没有再说话。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她只是忽然支起身子,如同乳燕投林般,凑上前去,双臂紧紧环住林烨的脖颈,用一个深入、绵长、带着些许颤抖却无比坚定的吻,封住了他还欲再解释些什么的唇。
这个吻,包含了所有的理解、所有的感激、所有的爱恋、所有的信任,以及那不容置疑的归属与生死相随的承诺。
良久,唇分。
许墨脸颊绯红,眼波流转如水,娇喘细细。
她重新躺下,却不再保持距离,而是如同找到了最终港湾的扁舟,紧紧挨着林烨,将发烫的脸颊埋在他的颈窝,像个找到了唯一依靠的孩子,满足地闭上眼,轻声呢喃。
那声音虽轻,却带着钢铁般的决心与对未来无比的憧憬:
“嗯,我都听老公的……等金丹……”
林烨感受着怀中温香软玉的依赖与全然信任,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一丝温柔而复杂的弧度。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然后,再次把她的头摁在了自己的脸上,仿佛要将这份温暖与羁绊牢牢刻印在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