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习惯了。”耳边又传来他轻盈的苦笑,短五个字包含了无穷无尽的不舍。
她已经转世了,能记得他已是奇迹,就算再放不下又能怎么样?
终究是舍不得的。
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语调,都让明尘的心痛到无法自拔。
他说得习惯,是指他身体炸裂灵魂飘散吗?可这样的痛怎么可能习惯得了?若真的习惯了,又得经历多少次才能?
还有,他刚刚问她:“将我变成这样,你有没有过一日是后悔的?”
所以他这样,是她干的吗?
拼了命的想,脑海中却还是只有那几段残破不堪的回忆,茫然到只剩下心本能地痛着。
他突然捧起她的脸,她本能地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将脸移到他视线齐平处。
附身低眉,依旧离他近近的,近到彷佛能闻到他的呼吸声。
他怕鬼魂的阴气冻着她,又刻意运用灵力将自己变得像个人,他想温暖她。可是,他身上的力气外泄的那么严重,却还想着温暖她。
明尘眼眶滚热,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眼泪扑簌扑簌滚落,大颗大颗地滴在他的脸上,又从他爬满裂纹的脸滑至枕边。
他轻轻地替她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擦着擦着他突然就笑了,满是无奈地问,“哭什么?都说了,死不了。”
死不了吗?
明尘还是不信,世界万物哪有死不了的?况且他伤得那么重,躺在床上都能看到床单和枕头的颜色。
索性不擦了,仰头凑近她的额头留下一个浅吻。
亲完躺回枕头,半透明的手指贴着她的脸颊缓缓向下描摹,视线突然就落在她的领口。
她趴在他的面前,领口往下坠,漏出少许肌肤,紫红色吻痕那么的刺目。
玥无归眼底的笑容一瞬间僵滞,手也停住了。
明尘留心到玥无归的视线急忙低头望去,心里一慌,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他的手又回到她的脸颊,继续擦拭着泪痕。
良久,他轻声问,“这么多年,他对好吗?”
她和她师父发生过关系,上次掳她回无泪城就知道了。在无泪城的两天,他没有在她的脖子上留吻痕,那就只能是她师父干的。
明尘做梦都没有想到玥无归会这么问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也没有逼她回答,声音听起来依旧轻轻的,明明那么虚弱却是哄她的语调,“我有点累,想睡一会,你等两天再来找我好不好?”
明尘不想走,干什么要撵她?她的奶水不是有益于他恢复吗?等会大师兄走了,让他吃个痛快就是。
还是,撵她走是因为在生气她的脖子上有吻痕?
不想管,就想亲眼看到他养好伤,胡搅蛮缠地撒娇,“我不要……”
“乖,听话,我跟你发誓,就两天。”他摸着她布满泪痕的脸颊打断,继续哄她,“要是两天过后,你不来找我,我就去山里找你。相信我,我回去的,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突然想起梦里的杨柳渡口,他也是信誓旦旦地说,他会回来的。
可结果呢?
一年两年三年,柳树苗都长成碗口粗,他都没有回来。
实在是劝不动,玥无归无奈地朝着温宴看去。
温宴不爽地回了个白眼,明尘不了解他,他还不了解他?
明明伤得就没那么重,装给谁看?
要不是心疼明尘,他才懒得管,“好了尘儿,该回去了,你不信他难不成还不信大师兄?别胡思乱想,他只是需要养伤,你这里是负累,会影响他疗伤。”
微微停顿,也哄她,“放心吧,两天后他要是不去找你,我就将他拎到你面前。”
如果一个人的信誉满分是一百分,那在明尘的心中,大师兄信誉至少一万分。
更何况大师兄说,她在这待着是负累。
他还说阿玥要是爽约,他会将阿玥拎到她的面前。
“那好吧,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心中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但明尘还是乖乖听话,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他就躺在床上用目光送着她,明尘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明尘双脚刚跨出房门,温宴就不爽地将门关上,然后默默地跟在明尘的身后。
明尘没有立即离开无泪城,离开王府后沿着路就走到主干道,这才发觉无泪城又恢复正常,繁华的街道两旁贩夫走卒忙忙碌碌。
靠近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小贩就热情的招呼她,“姑娘要不要来看看,新款的华胜步摇,王府小姐戴的东西,姑娘生得艳丽,戴着可好看了。”
无论是自然的言行举止还是熟悉的揽客姿势,抑或是眼中对生意谈成的殷切期盼,都跟鲜活的生命没有两样。
可她刚来的时候,这座城还是个废墟,里面毫无生命的气息。
他有多爱北境,才会在重伤时仍旧分出精神力,撑着这座置身横于三界缝隙中的孤城?
他说,这里叫无泪城,没有眼泪只有欢笑的地方……
向着远方望去,看到几个巡城将士领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往大营的方向而去。
乞丐手里拿着一个包子和一个糖葫芦,走路的姿势蹦蹦跳跳,满眼都是对重获新生的期待。
看,这座城里就连乞丐都那么的开心。
温宴默默跟在明尘身后,将明尘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心疼得厉害,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这么伤怀过。
忍不住开口哄她,“自古以来,生老病死……”
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大师兄,北境被屠城跟我的前世有关系吗?他变成那样怎么回事?你说他不会死,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被他掳到无泪城,他曾说过他不生不灭,不死不消。
“就算有关系那又怎么样?前尘事前尘了,我不认为转世之后的人须得为前世犯得错买单。”温宴不可置否,安慰道,“更何况,他都跟你说算了。”
他说算了,就能算吗?
“所以,真的跟我有关系……”明尘转身看向温宴,不容回避地问,“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她执拗地想知道,温宴也没办法再瞒下去,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拖出,“我知道的也不太详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都身死快百年了。我只知道,你前世将他肢解分尸,尸首抛于山川湖泊间,用古老的阵法封禁抹杀了他命格。他没有命格,遁于三界五行之外无从查找,自然就不生不灭不死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