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颠倒~

——2015年3月某日・星期五。

受到笼罩日本列岛的强烈湿冷大规模冷气团影响,气温降到相当于一月上旬的程度,中午过后开始下雪。

不只北海道、东北地区,连关东、中部地区,以及山阴到北九州都受到大雪侵袭。

首都圈平原地区也留下25公分到50公分的积雪纪录,以铁路为首的交通被迫停驶或大幅延迟,周末的返家高峰时段陷入大混乱——

隔天早上六点半左右。

埼玉县南部的某个城镇。

在被雪覆盖、化为银色世界的城镇中,有一名中年男子正爬上坡道。

他穿着上下同色的深灰色西装,肩背包斜背在身上,是为了空出双手吗?

从刚才开始就踩着危险的脚步,是因为路面经过一晚已经结冰。

“呼、呼、咿、呼……哇!危险!”

男子踩下去的右脚打滑,身体失去平衡。

他立刻往前倾,单手撑住地面。

虽然模样非常狼狈,但总比跌倒好。

何况星期六这么早出门的人不多,不用担心被看见。

附近似乎还没有人出来铲雪。

偶尔会传来类似刨冰的声音,应该是装了雪链的车子在行驶。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静。

积雪的日子,男人穿皮鞋是最糟糕的组合。

不过,即使天气预报说会下大雪,上班族还是无法在上班时舍弃西装和皮鞋的组合,这就是上班族的天性吧。

大部分的上班族在昨晚的交通大混乱中,辛苦地踏上归途,不过他心想反正要加班到很晚,所以顺便在公司过夜。

因此,到了隔天早上,他才会像这样辛苦地在早上回家。

他的名字是广濑祐。

四十岁的单身,离过一次婚。

身高稍微超过一七〇公分。

十年前左右还在标准范围内的体重,从三年前开始进入八〇公斤后半,虽然穿着西装时看不太出来,但他的腹部确实附着多余的脂肪。

每次在公司接受健康检查,结果都会附上提醒注意生活的信封,可以说是生活习惯病的预备军。

“终于,再一下就到桥……呼、呼,好累……”

视线前方是上坡,上面架着一座桥。

这里是车站到他住的公寓中间点。

平常从车站走过来只要六七分钟,现在却花了两倍的时间。

不,花时间倒还好。

为了不跌倒,他必须保持平衡,或是用力踏稳脚步,这些动作让平常缺乏运动的下半身产生疼痛与疲劳。

一切都是因为这条冻结的路。

对于鲜少积雪的首都圈居民来说,一年顶多只会遇到一、两次这样的大雪。

因为不习惯下雪,所以积得愈多就愈麻烦。

没有地方可以抓的坡道是最糟糕的。

祐好几次滑倒,几乎以四肢着地的状态从桥边爬上坡道,终于抵达了桥上。

桥上没有中央分隔线,勉强只能让两辆车擦身而过。昨晚来往的车辆在桥面上留下好几道车轮痕迹,把路面压得十分结实。

反而是道路两旁被推到两边的雪面,整只鞋子都陷了进去,但我知道这样比较不容易滑倒。不过有些地方还是会滑,所以不能大意。

祐在桥上喘口气,俯瞰街景。

城镇仿佛化上了全白的妆容,沐浴在曙光下闪闪发光。

只要住在首都圈,就很少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色,所以像这样眺望的话,可说是无可挑剔的美景。

如果撇开自己必须从那里走回家的状况不谈的话。

“唉~”

我不禁叹了口气。

从口中吐出的气息是白色的。

走出车站时,早晨冰冷的空气让我打了个哆嗦,但走到这里的路上已经流了汗。

我在桥上停下脚步,沐浴在沿着河川吹来的风中,感觉到身体急速变冷。

但是祐暂时无法离开。

在没有休息室的公司里,我试着把椅子并排起来睡,但因为太冷了,根本睡不着。

尽管她已经因为长期加班而累积了不少疲劳。

反而因为睡得不舒服,关节到处都在作痛,一伸懒腰就发出劈啪声。

在睡眠不足导致冻结的道路上行走相当吃力,祐拍掉桥上栏杆的积雪,扶着栏杆。

水泥制的栏杆虽然湿湿冷冷的,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我眺望着从那里看出去的景色。

“四十岁,就是不惑之年吧。”

以前在学校学过的汉文有这么一段,让我想起经常有人说的不惑之年。

“何止不惑,我老是在困惑啊。”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

四十岁再三个月就是四十一岁。

总觉得岁月流逝得越来越快。

我会就这样无所作为地一年年老去吗?

小时候,四十岁在我心中是成熟大人的形象,但反省自己却完全没有自信能说就是这样。

回想起来,我的人生尽是后悔。

尤其在四十岁即将到来的时期,回顾过去,心想“当时如果这么做”的机会确实增加了。

大学刚毕业时,正值就业冰河期,我从大学四年级的四月起跑了几十间公司,却迟迟得不到内定。

开始求职活动半年后,我终于得到中坚出版社的内定,那是我当初想都没想过的业界。

即使如此,我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学习工作,为了公司而努力。

然后在进公司第六年。

我因为负责的上司突然生病住院,紧急顶替他前往客户公司,遇见了一名年轻女性。

当时还留有青涩感的她进公司第二年,似乎是以打杂人员的身份出席,但不知为何从初次见面就吸引了祐的目光。

她绝对算不上美女。

特征是黑色长发与纤细的体型,皮肤白皙,双眼皮的眼睛、鼻子与嘴巴都很小,脸蛋也很小巧。

她是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看起来朴素又文静的女性。

祐至今为止没什么跟女性交往的经验,但只有那时候积极地展开攻势。

第三次开会后偷偷取得了联络方式。

他屡次在下班后邀她约会,她都没有拒绝,这让他更加有了自信。

两人慢慢拉近距离,周五晚上两人一起喝酒回家时,她答应了交往。。

两个月后,两人在她希望去的知名游乐园约会,回家路上第一次接吻。

然而,祐本身除了风俗店以外没有经验,所以没有进展到性行为。

即使如此,两人开始交往后过了一年多。

祐二十九岁,她二十五岁那年,两人终于结婚了。

回想起来,那对祐来说应该是最高峰的时期吧。

他屡次邀约,她却不愿上床的理由。

因为她是个在现今社会已经很少见,想在结婚前守住贞操的人。

祐以为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通常都不是处女,因此感到欣喜。

因为对大部分的男人而言,都向往成为女性的第一次对象。

不过,直到那个年纪都还是处女的她,对性行为也非常消极。

初夜相当疼痛的经验造成心理创伤,再加上面对素人对象的经验值是零,因此祐很难带给她的身心愉悦。

结果,夜晚的夫妻生活变得非常贫乏,只能说是情非得已。

妻子才二十五岁。

尊重妻子想继续工作的意愿,性行为时避孕就成了理所当然。。

不需要着急。

根据已婚的前辈社员所说,一旦有了小孩,花费就会无止尽地增加。

而且新居是租来的公寓,但无论是独栋还是公寓,拥有自己的房子都是最理想的。

为此,想在能够双薪家庭的期间尽可能地存钱。

夫妻双方都没有喜欢大肆玩乐的嗜好,所以在妻子三十岁之前应该能存到一笔不小的金额。

当时的祐深信自己未来会拥有贤淑的妻子与可爱的孩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结婚第三年。

“因为工作很忙。”妻子开始晚归,对祐的态度也变得冷淡。

晚上也以疲劳为由拒绝祐。

祐在假日前忍不住逼问,妻子却激动地表示“我不想做!”

甚至还说“你是男人,这么想要就自己处理。”让祐哑口无言。

即使如此,深爱妻子的祐没有当场发飙,而是尊重她的意愿。

不久后,妻子开始穿着从未见过的衣服,假日独自出门。祐领悟到妻子已经不爱自己,同时怀疑她外遇。

不过祐内心某处还是想相信妻子,犹豫不决的他决定暂时观察情况。

某天晚上,妻子回家后冷冷地抛出一句话,粉碎了祐的希望。

“请跟我离婚。”

同时递出一张绿色的纸。

那是妻子栏已经填写并盖章的离婚协议书。

妻子干脆地承认外遇。

他没有说出对方的名字,不过他用一种前所未见的雀跃表情,说他婚后透过工作认识了对方,两人之间萌生了真爱。

离婚之际,有过错的一方理应支付赡养费,但妻子迟迟不肯承认自己有错。

最后妻子说出“其实我根本不想跟你结婚”这句话,让祐大受打击。

他领悟到已经无法挽回妻子的心,但还是打算做个了断。

他拜托朋友请了律师,好不容易才拿到赡养费,让离婚成立。那是在一个月后的事。

妻子已经搬离公寓,处于分居状态。

妻子的薪水汇入的账户不知道是拿去跟外遇对象交往,还是拿去养小白脸,余额少了许多,拿到的金额比行情价还少,不过祐在东拉西扯之间已经心力交瘁,没有多做奢求。

离婚隔年,出版业不景气拖得比预期还久,导致公司业绩恶化,决定大幅裁员。祐虽然没有失业,却得转调到关系企业。

只要业界不改变,每间公司的财务状况都一样吃紧,薪水不涨,工作时间却不断增加。

新公司也撑不到两年,社长就卷款潜逃,公司倒闭。

祐年近三十五岁,为了找到新工作而四处求职。

他没有值得一提的资格或长处,已经无法奢求太多,但每间公司都不愿意录取他。他只好到处去面试。

他领着失业保险金,找了三个月的工作。

最后,他被录取的是万年人手不足,堪称新3K职业的看护工作。

他在都内北部的养老院担任看护助手。

薪水大幅下降,工作却很辛苦,工作时间也很长。和事前说明的状况有落差,也是因为这个业界人手不足,他只好接受黑心企业。,

但他不能辞职,工作了将近五年,他也习惯了被年纪比他小的职员和老人怒骂。

可以说他的感情已经麻痹了。

他认清这是无法正常思考的工作。

他重新找到工作,隔年也试着参加联谊活动。

离婚之后,父母虽然没有特别说什么,但以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放弃结婚还太早了。

祐的父亲在他懂事之前就因为意外而过世,因此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大他三岁的姐姐和同一间公司的男友交往五年后分手了。

原因是男友对新人出手。

当时二十九岁的姐姐和理所当然般认为会结婚的男友分手之后,就再也不想谈恋爱,一心一意投入工作。

他们这对姐弟实在很不受异性青睐,祐不禁如此自嘲。

他开始参加联谊活动,但年收入低再加上来自单亲家庭,又有高龄单身姐姐的男性在联谊市场似乎价值很低。

结果,对未来不抱希望的祐不到一年就放弃联谊活动了。

回到独居的公寓也没有人迎接他,他只能在乱七八糟的肮脏房间里躺在一直铺着的棉被上睡觉。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在三十岁前结婚的时候,他想都没想过十年后自己会过着现在这种生活。

结婚和工作都不顺利的人生。

究竟是在哪里搞错了呢?

没有才能。

努力不够。

运气不好。

感觉一切都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难道我的人生背负着不祥的命运吗?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想回去。

祐最近尤其这么觉得。

如果能回去,就回到结婚之前吧。

不,学生时代比较好。

这次一定要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不要浪费时间,先做好准备,无论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自己都能应对……

“又不是故事,哪可能有这种事。”

祐摇摇头,放开桥上的栏杆开始走动。

在思考人生之前,现在只想睡觉。

为此,他得走过这条结冰的道路。

走过大约一百米的桥,他看向前方。

“哈哈……这下没辙了吧。”

从桥上延伸下去的下坡比上来的路更陡峭。

两百米左右的前方有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前方往右转。

沿着路走,应该就能看见他住的公寓,公寓林立在独栋住宅之间。

祐看向左右。

要绕路的话,必须走回头路,过另一座桥。

但他立刻舍弃这个想法。

在花时间之前,不管走哪条路,结果都一样会冻结。

“就故意滑下去吧。

……不行啊。不只是湿掉,屁股都破掉了。”

虽然只是便宜的西装,但也不是能轻易买新的来替换的经济状况。

如果有纸箱的话,就能像小时候在河堤上溜滑梯那样溜了。前提是那路口不会有车经过。

想不出好点子,祐叹气之后小心翼翼地准备走下坡道。

首先,他用手撑住右手边的电线杆。

嘶噜。

“呃啊!”

才走了几步,我突然脚一滑,慌了起来。

比起积雪结冻的地方,我选择看得见路面的地方前进,但地面似乎结了一层薄冰,一样很容易滑倒。

我将手撑在右手边住宅的水泥墙上,以乌龟走路般的速度慢慢往下走。

在结冰的平地就已经很容易滑倒了,坡道上更是如此。

她又滑了一跤,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

“好痛!可恶!”

她坐在地上,怨恨地望着冻结的路面。

也因为是星期六早上,路上没有行人,没被别人看到丢脸的模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距离路口还不到三分之一。

而且前方右手边是停车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支撑。。

“可恶,管他的。”

祐站了起来。

反正都要跌倒,干脆一口气冲过去算了,他豁出去了。

他像平常走路一样挪动脚步。

但是,他立刻脚一滑跌坐在地,然后就这样开始滑落。

“什么!等……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试着用双手按住地面,试图停下来,但没有效果。

“咕恶。”

背部倒地的时候,背包的肩带勾到下巴。

幸好肩带立刻松脱,背包被抛下,只有身体变轻的祐继续滑落。

昨天晚上经过的车子把坡道踏得硬邦邦的,形成了好几个雪痕,祐的身体滚来滚去,好几次撞到痛得要命。

不过,距离原本就不远,很快就到了路口。

虽然坡度在这附近变得平缓,但因为速度很快,祐觉得自己停不下来,会直接冲过去。

“唔,得想办法在那边停下来……

不会有车经过吧?”

这种时候的不祥预感往往都会成真。

滋滋滋滋……

祐听见了与其说是行驶,更像是滑行的声音,看见一辆红色跑车从右侧,和他几乎同一时间进入十字路口。

“不会吧!?”

惊讶的不只是祐,对方的驾驶似乎也一样。

不知为何,祐觉得这一瞬间就像慢动作一样缓慢流逝。

女驾驶露出惊愕的表情,立刻转动方向盘。

轮胎打滑。

这是在雪路上绝对不能做的紧急转向紧急刹车所造成的结果。

女驾驶的跑车以倾斜的姿势继续前进,就这样撞上即将抵达十字路口正中央的祐。

咚!

虽然车速不快,但如果是静止状态也就算了,滑落的祐因为冲撞的冲击,整个人往反方向弹开。

“啊……这下糟了。”

祐在这个时间点还保有意识,他不认为自己会死。

他只觉得“运气真差”。

然而,被撞飞的方向很不妙。

祐飞到半空中,来不及采取护身动作,身体重重撞上转角公寓的围墙。

以头部为首,全身上下都剧痛不已,视野也变得一片漆黑,祐就此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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